小雨下了一夜停息,晨露尚重,宋璋準備好舒玄禮上學要用的書本紙筆,又将後半夜炖上的鮮筍湯與點心送上馬車,親自送舒玄禮上了車才回到卧房打算睡個回籠覺。
正拆着頭,就聽侍女道:“夫人,老夫人請您過去榮壽堂一趟。”
宋璋的困意瞬時消散,“知道了,我這就去。”
她快速給自己上好妝粉,穿戴完畢就急匆匆地要出去,明心追在後面給她披了件披風,“娘子等等。”
“不必了,快走吧。”
“哪次老夫人叫娘子過去不是要先在外頭等上一炷香,如今天冷,不多穿點娘子就該凍病了。”
宋璋沖她笑笑,沒抱怨什麼,“聽你的。”
因舒夫人待下人寬和,又喜歡年輕活潑的女子,故而榮壽堂一向熱鬧。剛一進門,就見幾個女孩子在側院回廊上踢毽子,還有幾個閑坐着聊天。見了她紛紛站起身行禮,大丫頭靜蓮迎上前道:“二娘子來了。”
“我來給母親請安,勞煩你通傳一聲。”
靜蓮點點頭,引她走到門前,“娘子稍候。”
一進門,瓜果飯菜的香氣便和着歡聲笑語湧進靜蓮耳中,一個比宋璋略大些的婦人抱着孩子,抓着他的小手晃動,逗得對座的老婦展顔大笑。
“喔,喔,狸兒給祖母跳舞是不是?狸兒真聰明!”
那孩子約莫一歲,兩條藕粗的小腿胡亂蹬着,流着口水。
沈氏笑呵呵地用手帕擦了擦,“讓奶娘抱着吧,看他這勁兒大的,累壞了你。”
“老夫人,二娘子來了。”
靜蓮的話讓沈氏的笑意微微一滞,卻仿佛沒聽見似的,繼續拿着撥浪鼓逗弄眼前的小兒,一面跟大兒媳閑聊。
毓蘭道:“狸兒這身體倒比大娘強些,大娘這麼大的時候三天兩頭地病,鬧得我們都睡不安穩。”
“好在孩子們都大了,狸兒也滿了周歲了,一兒一女,你跟大郎是有福的。唯獨二郎......”
沈氏皺了皺眉,“他今年已二十有三了,卻一個孩子都沒有。”
毓蘭勸慰道:“二郎一心向學,整日忙着課業呢,等過兩年自然就有了。”
沈氏哼了一聲,“什麼課業,他一回來就往含璋院跑,恨不得黏在那身上,日日厮混卻也不見有半點動靜。”
毓蘭不說話了。其實她也是成婚第二年有的大娘,而且她家夫君不比小叔上進,少得在家。
可是婆母擺明了不喜這弟妹,看什麼都不好,她也不好當面忤逆。
從私心上,她對這位弟妹是沒什麼惡意的。别人家妯娌之間勾心鬥角,你來我往,煩不勝煩。但宋璋待人和善,又有分寸,從不多管閑事,也不在長輩面前挑撥拱火。除了不愛出門,話有點少之外沒什麼大問題。
因此毓蘭看了一眼靜蓮,笑着對沈氏道:“我昨日聽聞阿璋要去青雲觀,本想一塊去,奈何脫不開身,就請她幫我們大娘二郎求兩個平安符。阿璋聽說是給孩子們求的,當即就應了,還送了狸兒一個開過光的金鎖。”
沈氏裝作沒聽見,又逗了一會兒孩子才對靜蓮道:“叫她進來吧。”
宋璋在門外聽着,雖然聲音聽不清楚,但也不難猜到沒什麼好話。隻是進了門還是揚起笑容殷勤伺候,她替沈氏盛湯布菜,頗為恭順。
隻是對方卻淡淡的,略過那碗湯,端起茶水,用茶蓋靜靜撥着茶碗裡的浮葉,水波柔蕩,熱氣騰向空氣中消散、冷卻。
“還沒吃飯吧。”
“郎君早起陪他用了一些點心。”
沈氏将茶碗放在桌上,瞄了一眼侍女,“去給少夫人盛碗雞湯。”
宋璋接過的是一個空碗,侍女便往裡添湯。金黃的油脂浮于碗沿,搖搖欲墜,滾燙的熱度從薄皮明底瓷碗底部迅速傳遞至整個碗。
指尖傳來的熱度讓她不禁手抖,湯汁便瞬時灑在手背,她忍不住瑟縮幾乎尖叫出聲,卻知道沈氏看不慣她,生生咬住舌頭忍了下去。
沈氏看了她一眼,這才臉色好轉一些,“坐下吧。”
宋璋放下湯碗,将手籠在袖中暗暗揉搓。
“聽說你昨日去了青雲觀,和二郎一道回來的。”
“是。”
“求神固然重要,自己的身體也該注意一些。”
宋璋隻是點頭,毓蘭打着圓場道,“我正好認得一個大夫,最擅婦科的,過兩日我帶阿璋去看看。”
“既然要休養身體,就不要把二郎拘在你一個人身邊。他的那些通房身體都還康健,人也機靈,能幫你伺候好二郎。”
沈氏的意思是針對她昨夜的作為。昨夜桃姨娘派人請舒玄禮去看畫,明心替她攔截下來,一口回絕。桃姨娘本是沈氏的丫鬟,想來或許是沈氏的意思。
她回絕了桃姨娘,相當于忤逆了沈氏,她自然沒有好臉色。
宋璋小心道,“我勸過郎君多次了,隻是郎君不肯,說忙于課業……”
“既然他不肯那就再勸,成家立業,須先成家才能立業。我知道我老了,一個個都拿旁的借口堵我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