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地裡。”
“去地裡做什麼?那地都幹成那樣了,半個月沒下雨了,大夥都在家待着睡覺呢。”
是了,他突然想起來,今年冬天清流縣已經半個月沒下雨了,種下去的菜都不見長,慢慢幹死。大家都靠着去年留下的陳米過日子,日子一天天過去,米缸一天天變空,天卻半滴水也不落。他們村還算好的,聽說遠一些的村子已經開始到賣兒賣女換糧的地步。
在這種時候,袁氏還要給他娶媳婦,這錢顯然是從大姐身上拿出來的……
大姐……他要去找大姐……
“唉唉唉,二哥你去哪兒?新娘子馬上就要來了!”長好一把抱住了自家哥哥的大腿。
“我去找大姐,她嫁給誰了?”
“不行,你明天再去吧,娘可是花了一袋大米給你帶回來的人,你不能走,她萬一跑了怎麼辦?”
“跑?”長垣皺了眉,“她是被你們買來的?不是自願的?”
“哎呀不是。”長好指了指她自己的腦袋,“她這兒有點問題。”長好看了看房間,放低了聲音,“而且聽說長得很醜,不過你可不能嫌棄她,咱們可是花了一袋米才讓人進門的。”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長垣沒想理會她,拉開小妹正要走,說話間便見天忽然黑了下來。
一陣鈴铛從幽遠的小徑傳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王婆子牽着一頭驢,驢上騎着一個穿灰布衣裳,蓋着打補丁的掉了色的粉布的姑娘,出現在了趙家門口。
長垣和長好都看了過去,還沒開口,啪嗒一聲,那新娘子就從驢上滾了下來。
“哎呦,這摔的。”王婆子趕忙上前扶她,那新娘子卻似乎有些生氣地甩開她,姿勢有些怪異,他這才看到了她的手。她的手是被綁着的,她不是自願的。
收回了目光,他道,“王婆,你把她帶回去吧。”
那女子聞言似乎身體僵硬了一瞬,王婆趁機狠狠掐了她一把,威脅她聽話,拉着她走到長垣跟前,“長垣小子,你可不敢亂說話。你爹死了,你娘拉扯你們幾個還給你尋個媳婦多不容易,你逞什麼英雄。你們家可是米都給了人家家裡的,現在也要不回來了。”
“要不回來就要不回來,這姑娘也不是自願的,讓我大姐回來,把她送回去,各人回各家吧。”
“什麼不自願,她爹娘點了頭畫了押的,你當我王婆是人牙子呢?你個小子跟我面前充什麼英雄好漢的,我可告訴你……”
王婆有些惱怒,叉着腰教訓起長垣來,忽然卻聽那女子細小的聲音從蓋頭下傳出,“我願意的。”
長垣擡起頭看了一眼她,新娘子道,“我願意嫁給趙郎君。”
王婆有些古怪地看她一眼,卻也仍舊對着長垣哼了一聲,“我說了吧,去去去,把人領走。我這差事就算完了,剩下的找你娘說去。”
王婆把人往他跟前一推,搶過他手裡的紅布蓋在了女子頭上,而後騎着驢離開了趙家。
他還沒開口,長好搶先一步拉着新娘進了家門,扶她到了屋裡,而後出來對長垣道,“二哥,錢都花了,你不能把人送回去。快進去吧,不然那傻子該鬧了。”
長垣慢慢吞吞走進房裡,看着那塊紅蓋頭,看見陌生的女子坐在他的床沿,有些讨厭她。一個傻子就能換走他那麼溫柔善良聰明的大姐,這傻子現在還坐在他床上,朝他看了過來。
他從桌上拿過一把剪刀,走上前剪斷了她手上的繩索,“你去找我小妹睡吧,我明天和我娘說過就會放你回家的。”
他心裡懷着氣,感到莫大的侮辱,又感到莫名的為她為大姐這些女子的氣憤,冷冽的眸子在見到面前的女子自己揭下蓋頭,露出蓋頭下白皙精緻的臉龐時微微一動。
眼前的女子穿着臃腫的棉衣,畫着有些可笑的妝容,而那雙笑盈盈的上挑的眼睛就像一汪河水,從這頭流到那頭,仿佛穿越時空,叫他望見百十年前的那個瞬間,那張面孔。
“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
回答他的是那雙笑盈盈的眼睛和柔軟的嘴唇,他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像被電流從頭到腳貫穿,撲通撲通地快要跳出心口。熟悉的感覺,隔靴搔癢的隐痛,讓他幾乎失去理智,沉浸在這一條河水的湍流中。
柳心望着長垣,過往的片段在她心頭浮現,她擡起手看了看自己白皙的皮膚,還沒有被燒焦……眼前的男子隻有十三歲,長相和長垣一樣,隻是更顯稚嫩。雖然……她這具身體也和他差不多。往昔之事如夢,那麼現在她進入的就是長垣的夢了。
思及此,她對長垣笑了笑,“夫君記得在哪兒見過我?”
長垣聽見這陌生的稱呼,隻覺得渾身不自在,打了個顫,臉色微紅,“沒,沒什麼,可能是我記錯了。”
一貫淡定自若的道士轉眼變成個小屁孩,動不動紅臉,這局促的模樣讓她好笑,頓時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她拿過擺在一旁的酒杯與他對飲下,而後将手伸去了他的衣領上解扣,長垣猛然向後退了一步,咳嗽了一聲,“做…做什麼?”
柳心勾了勾嘴角,“你娘給你娶媳婦沒說過要做什麼?”
他的臉唰得一下全紅了,急急往後仰倒,一把推開柳心站了起來。
“我…你…,我不娶媳婦,你明天回去,我去把我姐姐帶回來。”
他一邊說着,一邊抱了被子放到一張長椅上。
柳心滴溜溜眼一轉,臉上顯出凄慘,“我爹娘已經把我賣出去了,我已無家可歸,夫君也要趕我走?”
她眼淚婆娑,似鏡似水之間,偷觑長垣的反應。他眉頭微皺,似乎想到了什麼,竟然沒再說什麼。隻是吹了燈,走到椅子上躺了下來。
柳心知道他這是答應下來,便脫了鞋上床,睡了一會,覺得有些冷。她才發覺在長垣的夢裡,自己好像失去了法術,身體也和普通人一樣了。
她翻了個身,對着椅子上那人道,“長垣,我冷。”
那背影沒動,也沒做聲,才過去沒多久,他不可能那麼快睡着,顯然是不願意搭理她。她哼了一聲,轉回去,蜷成一團。死道士,到哪個年紀都這麼冷冰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