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毛......四毛不在家好幾天了,三毛說家裡養不起這麼多人,把她送去外婆家養了。”
長好還不明白怎麼回事,而柳心聽了這話卻是突然心中一滞,呆呆地望向了長垣,咚——咚——咚——
她胸腔裡的那顆心髒像一面巨大的鼓被長垣的話敲響,她突然想起那天在城裡的那群蠻虜。想到鋒利的菜刀劃過滑嫩的、生着汗毛的皮肉,斬斷骨頭,剖開内髒......
嘔——
她的雙手突然顫抖,下一刻扶着身體吐了出來。那股滑嫩的柔軟的味道還在她口中,似乎油脂、膻氣變做了一張漿糊皮,牢牢地扒在口腔,她一邊嘔着,一邊大顆大顆的眼淚掉了下來。
長好不知所措,“嫂嫂,你怎麼了?”“嫂嫂?”
長垣撫着她的背,一邊讓長好去找水來給她漱口,她見長好離開,擡起頭看着長垣,眼帶驚恐,“他們吃的是...是......四毛......”
她的牙齒都在顫抖,幾乎将膽汁嘔出來,“是她,是不是?”
長垣默了默,盡量表現出不那麼驚恐的樣子,淡淡道:“你想多了,不是。”
“是她,一定是她.....”那個女孩子比長好還小幾歲,剛剛學會走路,嘴裡隻會不清不楚地呀呀一一,吃得又多,又愛哭鬧,這幾天都沒再聽見她哭過,是了,再也哭不出聲了......
她用手摳着喉嚨,分明已經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突吐,卻還是固執地嘔吐,漸漸地,頭腦有些發昏,就這麼像旁邊倒了下去。
袁氏坐在床邊呆呆地盯着那口罐子,看見長好在房裡翻箱倒櫃,問了一聲,卻沒聽清楚她在說什麼。她的肚子似乎也和衰老的軀體一樣,無知無覺,漸漸麻木,嘗不出鹹淡,感受不到痛苦。
“嫂嫂餓暈了,不知道為什麼又是吐又是惡心,醒來一直病怏怏的。我那塊糖呢?娘看見糖了嗎?”
長好的話像蚊子似的在耳邊嗡嗡着,又像風一樣過耳飄走了,她全靠一口氣撐着,病痛折磨着她,丈夫死後家裡的光景大不如前,她的精神支柱也就倒塌了,但她還不能死,她得撐着,撐着趙家。
“嫂嫂....暈,惡心......”
嫂嫂,是長垣的媳婦,是那個心姐兒,病了......
病了,不,惡心,嘔吐,惡心......她懷長紅的時候也是這樣,惡心,吃什麼都想吐,病怏怏的躺着。袁氏渙散的眼睛忽然定住,一把坐了起來。
“娘,你幹什麼去?披件衣服吧,外面冷!”
長好拿着衣服在後面跟着,一邊扶她,袁氏像一具幽靈,猛然出現在門口,定定地盯着柳心。她半閉着的眼睛瞄到門後那個影子吓了一跳。
長垣順着她視線看去,放下了手裡的米湯,“娘?吓着您了?不是什麼大事,就是太餓了。”
“胡說,餓了怎麼會犯惡心,怎麼會吐成這樣?”
袁氏一邊說着一邊走上前來,仔仔細細,從頭到尾地掃了一遍柳心,自從她進門以來,她還從來沒見過這樣仔細的打量,說不上是什麼眼神,總之看得她心裡發毛。
看了一會兒,本來陰沉的臉上忽然露出了笑容,袁氏握着她的手,忽然道:“好啊!好啊!長垣媳婦這是懷上了!”
她笑得眼尾的皮膚都皺到了一起,不知看向哪個地方重複着,“好啊,我們趙家有後了。他爹,你看到了嗎?我們趙家要有孫子了!”
柳心的手被她攥的有些疼,一身的雞皮疙瘩,這老太太是瘋了嗎?
她不動聲色地抽出手,“娘,不是懷孕,就是胃不太舒服,吃壞了東西。”
袁氏卻像沒聽見似的,笑呵呵地看着她,“胃不舒服....胃不舒服是正常的,懷孩子都這樣,嘴精細着呢。”
她瞄了一眼桌上的米湯,親自要喂柳心,吓得她連連給長垣使眼色,長垣也顯然沒反應過來這一出,接過袁氏手裡的米湯,“我來吧,娘。您有哪兒不舒服麼,要不要明兒進城裡請個大夫來?”
袁氏道:“我好得很,我這病一聽這個好消息就全好了!你們放心吧,要說大夫,該給媳婦請個大夫才是。不過現在也沒人願意來這兒。”
她似乎有些苦惱,“偏偏老天作狠,天天吃這點東西怎麼能行呢?一個身子兩個人了,要好好養着,吃點好的。”
長垣古怪地看着她,沒弄明白她這病是什麼時候得來的,但看她精神矍铄,一掃之前病态,暫且看了柳心一眼,沒做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