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璋醒來時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自己的雙手和雙腳,又照了鏡子,全身上下沒有什麼受傷的地方。她努力想回憶起昨天的事情,記憶驟然浮現在眼前。她偷聽到那個魏無笙的秘密,然後他想殺了她,再然後......
她感到左眼球一陣爆裂的疼痛,像是要從眼眶裡掉出來一般,她掌心覆住眼睛,另一隻手撐在了桌上。
阿寬進來的時候見到宋璋似乎扶額,身體不适,忙放下食盒向她走來,“宋娘子,你頭疼啊?我帶你去找郎君吧。”
他記得昨日宋璋托他的話,她想出門買藥。
宋璋一聽說魏無笙的名字下意識要拒絕,又想了想,答應了阿寬。她簡單用過飯後随着阿寬一道去了魏無笙的住處。
屋裡沒有人,隔着一扇屏風,前廳傳來衆人議事的聲音。
“五十、八十、一百、三百、八十......一千三......不是有個大豪紳說是要捐一千兩的,怎麼就這麼點?”
那人的聲音似有些為難,“他...他說他沒錢。”
李裕的聲音高昂起來,“沒錢?昨日在外募捐的時候他誇下海口掙足了面子,今日上門收錢了跟我說沒錢?”
“我看那人是真沒錢,不是哄我們的。我們到他家時他就住在臨城郊的草屋裡,身上穿的衣裳好幾個補丁,破破爛爛的。不過他說,雖然他沒有現銀,但他有一件寶物要獻給郎君,價值千金。”
李裕冷哼了一聲,“他以為自己是劉邦還是項羽,戲可真多。行,你把他帶過來,我倒要看看這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腳步聲響起,阿寬正要上前回禀,便聽魏無笙淡淡道:“還沒聽夠嗎?”
宋璋垂下眸子,随着阿寬一道從後面走了出來。
“郎君,宋娘子昨日犯了心疾,想要出門抓些藥。”
魏無笙看向了宋璋,語氣帶着懷疑,“你有心疾?叫府醫來看看就是。”
“從前落下的毛病,大夫也開過方子照着抓就是了,若尋府醫來也還是要出門買藥的。”
“那你寫張方子叫他去買。”
“魏郎君這是要把我當犯人關在這了?”
阿寬猛地咳嗽了兩聲,李裕出言緩解道:“宋娘子誤會了,這不是等明日我們處理完這些事就找人帶你回東流去嗎?三郎是為了你的安全着想。”
“是嗎?是為了我的安全着想,還是你們别有所圖?”
阿寬看着那溫溫柔柔的小娘子突然對自家郎君冷臉相對,惡語相向,又回想起昨日半夜巡夜時撞見郎君将她抱回另一處房間的情景,他的内心突然浮現出某些不好的聯想。這宋娘子貌美,難道是昨夜郎君一時氣了色心要對她做些什麼......
看着阿寬變幻莫測的神色,李裕清了清嗓子,拍着阿寬的肩膀,“搭把手,把這箱銀子搬出去。一會兒下午在禅心寺開倉放糧。”
“可是......”“沒什麼可是,走吧走吧。”
屋内隻剩下宋璋和魏無笙兩個人了,她再次重複了一遍方才的話,“我是聽到了你昨天說的話,你不殺我留着我的命,一定是因我身上有利可圖,所以要什麼你盡管開口,相應的,我也會開出我的條件,我們做完這筆交易,從此兩清,你也不必擔心我出去暴露你的秘密,魏郎君,你覺得呢?”
“你的條件是什麼?”
“幫我找一個人。”
“那個姓舒的?”
宋璋道:“他叫舒玄禮,東流縣新橋街白魚巷人,倭寇進城那日與我婆母沈氏逃了出去,如果他回來了就送我回家,如果沒有,勞煩郎君幫我将他找回。”
魏無笙笑意中多了幾絲輕蔑,“你知道我要什麼嗎?就用這個交換,未免吃虧了些。”
宋璋也暗自輕笑,繼而道:“不勞郎君挂心,不論你要什麼,我都不吃虧。”
“我要你的左眼。”
宋璋想了想,“那枚妖丹已經碎了,對你無用。亦或是魏郎君也想以色事人,其實依郎君的皮相倒也沒必要。”
她說着,帶了些許調侃。
魏無笙冷冷道,“我要做什麼與你不相幹,你猶猶豫豫,看來那個姓舒的在你眼裡也不值這個價。”
宋璋的确有些猶豫,她的眼睛……今早起來就已經感到異常疼痛,如果魏無笙取走她的眼睛……
“我不答應,你自來殺了我好了。”
魏無笙沒料到她是這種态度,畢竟前一天還戰戰兢兢,生怕他對她做什麼,現在卻像變了一個人,硬氣起來了。
宋璋面上硬氣着,其實心裡也打着鼓。既然直接殺掉她就能取走她的眼睛,魏無笙勢力大,完全可以直接對她下手。現在卻跟她談起條件來,說明這其中必定沒那麼簡單,是需要她才能完成的關竅。
僅僅給舒玄禮遞個信,就要了她的眼睛,她又不是傻子。
魏無笙冷着臉朝她走了過去,作勢要拔出劍來,宋璋卻當真一臉不怕死地瞪着他。末了,舒玄禮氣笑了,“好,你倒不怕死。那這樣,我要你自願把眼睛給我,條件任由你開。”
“我要東流做封地,我要當縣主。”
“好。”
舒玄禮直接應下來也讓宋璋吃了一驚,“好,那你現在就給我冊封诏書。”
“現在不行,将來可以。”魏無笙道。
宋璋無語,“那我也是這個回答,什麼時候給我,什麼時候給你。”
“宋璋,你是真以為我拿你沒辦法了是嗎?”
見她越發不客氣起來,魏無笙覺得她像是拿住了他的短處,一個勁兒地挑釁。
宋璋沒做聲,但那态度顯然是吃定了他。
魏無笙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當真擡眼盯着她拔出劍來,那目光吓了宋璋一跳,她覺得他當真要殺她的那一刻,她剛要開口求饒就聽李裕帶着人走了進來。
“三郎,三郎,人給你帶到了。你……”
“你做什麼呢?”李裕剛走進廳中就見魏無笙提着劍一副要殺人的模樣,宋璋則瞪大了眼睛,滿眼驚恐。
他心中暗道不好,走上前硬生生拉過魏無笙的手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是讓他好好跟人家說,要哄着人家嗎,魏無笙這厮倒好,又動上刀槍了,這莽夫!
有人唱紅臉就隻好他來唱這個白臉,他推過魏無笙,攔在了他和宋璋面前,讪讪笑道,“宋娘子别跟他一般見識,我叫阿寬帶你回去,若想出門也隻管出去就是。”
李裕對阿寬使了個眼色,阿寬便上前來引宋璋離開,經過魏無笙時不忘偷偷瞥了他一眼。
宋璋跟着阿寬離開,走出門時就看見門口站着的一個衣着寒酸的男人,見了她目光打量,對她笑了笑。
“王郎君,請。”
侍從将王冕請進了廳内,王冕站立廳中,李裕和魏無笙便迅速将他打量了一遍。
一雙沾滿灰土的鞋,底部有些迸裂掉渣,雖然特意打扮過,也隻是一身漿洗得發硬的布衣,肩膀渾圓,身體瘦削,有一些駝背。
見了魏無笙,他深深作了一個禮,倒是讓魏無笙有些意外。分明像個做苦力的平民,卻形容大方,守禮有節。
這人看着比他大上十來歲,因而魏無笙稱呼道,“王郎君,你先前說要捐一千兩銀給陳豐,後來又說沒有,究竟是有什麼寶貝要獻上呢?”
王冕道,“正是在下。”
魏無笙笑了笑,“不知郎君有何才略?”
王冕看了看四周,廳上幾案上擺着一支細竹羊毫筆,他拿起它,“借郎君此物一用。”
魏無笙做了個請的手勢,姿勢還沒放下便聽一陣風過,嗖得一聲,方才那支筆像釘子一樣釘在了魏無笙身後的那架屏圍上,隻露出半截筆頭。
魏無笙和李裕對視了一眼,驚喜道,“郎君好身手啊,不知現下在何處高就?”
“鄙人曾在豐都将軍帳下做參軍,隻是那年将軍與南蠻作戰,戰敗被俘,陛下降罪,我等也丢了官職。現在在碼頭做些搬扛的力氣活,聊以為生罷了。”
“為何不再投他處?”李裕想,這等人才到哪都是有人要的,他竟空廢了一身本領,在碼頭做工。
“這便說來話長了。我家素來貧寒,後蒙聖恩中了個武舉,卻也因無門可投四處碰壁。幸得昔日同年姚術舉薦,到了豐都将軍帳下。
那次我勸說過将軍,南蠻狡猾,是誘敵深入之計,将軍不聽,一意孤行。軍令不可違,我和姚術引着大隊人馬追逐南蠻一小支軍隊而去,結果全軍覆沒。姚術被南蠻捉了去,我因先有防備,僥幸逃脫。
回到家中,收到姚術來信,說那南蠻非要一千兩才肯放人。他在南蠻受盡折磨,我憂心不已,夜不能寐,于是在南蠻鄰近的陳豐做工,十年下來也隻攢夠了七百兩,又被倭寇搶去一半,聽聞郎君仁德高義,實在沒了辦法,故來投奔。若郎君不嫌棄,願為郎君驅使。”
豐都将軍蔣捷,魏無笙在李明德那裡聽說過他的名号,當年在他父親還活着的時候也是一員猛将,可惜後來年紀漸長,剛愎自用,人也糊塗起來。不過他帳下的年輕将領卻都是難得的将才。王冕能在他手下為參軍,想來不隻武藝高強,于軍事謀略也是不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