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蹭了蹭小姑娘的腦袋,想要開口安慰她,卻隻發出了“嗷嗷”的叫聲。
明珠兒,不是你的錯,沒有誰生來就要明白怎麼将逃命這事做到盡善盡美的。
那些人類實在過分,欺負一個小姑娘沒人照顧,把人家屋裡頭的東西,不管值錢的還是不值錢的都給搜刮了個幹淨,害得明珠兒今晚出逃,甚至隻能光着腳,除了它一隻狐狸,别的什麼都沒得帶。
狐狸舔了舔她的臉兒,之後再次轉過頭去,嘔吐着嘔吐着,終于吐出了一顆瑩潤明亮的珠子來。
珠子懸浮在半空,輕輕地落到了小姑娘的掌心。
狐狸蹭了蹭她的臉,示意她用這個照明,之後又軟軟地垂下頭去。
秦韫怔愣地看着手中的寶珠,有心詢問,可火燒眉睫之際,事情還是延後再說要好。
她心裡頭隐約知曉,若是這顆珠子能随便吐出,雪絨兒剛剛也不用那麼辛苦。
想必這珠子十分珍貴。
隻是如今再沒有别的路給她選擇,再珍貴的東西也抵不過命。
秦韫托着珠子,把它懸在身前。
绯紅的光芒傾灑而下,照得角落裡一片亮堂。秦韫伴着光亮行走在陣法之間,察覺到随着時間的推移,珠子散發出的光芒越來越黯淡。
她的心中愈發焦急。
狐狸眯着眼睛,靜靜地看着這一切,它實在虛弱,生怕睡着睡着便昏死過去。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今晚無論是生還是死,都有一個人陪它一起。
昏昏沉沉中,傳來小姑娘熟悉的聲音。
素來矜持的小姑娘聲音裡難掩興奮,“雪絨兒,你的珠子……我們走出來了。”
雪絨兒……九嵘将眼睛睜開,黑暗被驅走,绯紅妖異的光芒落進它的眼中。
雪白瘦弱的手掌托着狐狸的妖丹,抵在吻部。九嵘伸出舌頭,把那顆被濁氣污染了部分的妖丹重新咽入腹中。
它眯起眼睛,環緊了小姑娘的脖頸,感受着她因驚喜而變得急促的呼吸。
寒風中,溫暖顯得格外珍貴。秦韫感受着那陣溫暖,努力讓自己的目光轉到合适的地方。
微弱近無的光線徘徊在暗夜中,秦韫小心地踮起腳,從假山後探出頭去。
石燈籠在暗夜裡潑灑着細碎的光芒,從石縫中生長出的草兒上落滿了星光。風兒輕輕一吹,星星随着露水落到了地上,還有烏黑的鞋履上。
幾個佩刀的侍衛來回走動,做足了凡俗富貴人家的作派。刀鋒雪亮的光芒劃破暗夜,落在眼上,遮蔽了别的光芒。
秦韫忍不住擡起手,遮了遮眼睛。
秦家主君為了保護他那位愛重的夫人,可謂是用盡了手段。
築金屋、堆錦繡猶覺不足,對方身為凡人,受不得靈氣太重的東西,秦家主君便為她在有限的條件下做到了最好。
他為她在這凡人地界中建造了一方世外桃源,為她尋來熟悉的親朋好友作伴,一個村莊的人因她衣食無憂,像鳥雀一般圈養在這裡。
既是圈養鳥雀的地方,自然得小心斟酌,既得防得住敵人,也要小心會不會意外傷了嬌貴的雀兒。
當然,也不能讓雀兒自己飛了出去。
變化無窮的陣法則是方便的選項之一。秦家主君不計花費,在這座莊園内布下了不可盡數的陣法。平日裡它們大部分都處于沉眠狀态,全力運轉時甚至可以直接将秦家主君的分神召喚到這裡。
這些都不是秦韫知道的東西,她隻知曉,如若自己想要成功出逃,還需要擺脫這些巡邏的守衛。
從雨霖院到莊園門口,這是最後一道防線了。
成敗在此一舉。
借着微弱的光線,秦韫觀察着眼前堆疊的假山,确認它能夠承受自己的體重,同時确保周圍的遮掩物足夠隐蔽後,小心地靠了上去。
她觀察着侍衛們巡邏時腳步的落點,計算着他們步伐的距離,呼吸聲在不知不覺中變得輕弱下來。
靜夜裡一切聲音都變得大了起來,她聽見自己與狐狸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血流聲“隆隆”地響在耳畔,天地間寒風吹徹,讓人不禁想要抱緊懷中的溫暖。
懷中的……溫暖?
秦韫的心髒一瞬間停止了跳動。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耳朵才恢複了正常,天地間的聲音再次灌入她的耳中。
秦韫蒼白着臉,豁然低下了頭,發現懷中的那樣活物正睜着眼,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抹着落在自己臉上的雨水。
眼前忽然模糊一片,一顆又一顆的淚水砸在了嬰孩的臉上。稀薄的月光懸在彎彎的睫毛尖端,刺得人睜不開眼眸。
麻木之中,她感到懷中那隻活物的動作突然大了起來,小姑娘心中害怕極了,隻好胡亂地将臉在狐狸的身上蹭了蹭。
視線恢複,秦韫來不及看清周圍,急忙忙地要把孩童的嘴巴捂上。
驚懼将她釘死在原地,她不知道如果這個孩子發出一聲哭泣,自己會迎來怎樣的後果。
什麼溫暖什麼柔軟都感受不到了,小姑娘僵冷的手努力地抱緊了懷中的孩童,另一隻手則不知不覺地撫上了對方嬌嫩的脖頸。
秦韫死死地睜着眼,無意識地落着眼淚,直到脖頸邊一陣動靜,一陣綿軟觸上了眉心,她才重新感受到活着的感覺。
溫暖重新注入到這具軀體之中,秦韫慌亂地轉頭,與一雙泛着赤紅色的眼眸對視。
狐狸注視着她,烏黑泛绯的眼瞳中倒映着小姑娘蒼白的臉。
秦韫狼狽地低頭,發現懷裡的嬰孩依然睜着眼眸,好奇地望着她。
僵冷的指尖被脖頸焐熱,秦韫觸電一般将手從它的脖頸撤走,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明明隻要她躲開這群巡邏的守衛,離開面前的這一扇門,自己就能帶着母親還有雪絨兒離開這裡……哪怕她身無分文,也身無長物,可就算是餓死,也總比死在這裡要好。
生在這裡是無法選擇的事,可為什麼連死在哪裡都不能選?
她不知道懷中的這個嬰孩是誰,又從何而來,是人還是妖,是魔還是鬼……她隻知道,如果現在它不死,那麼之後死的就是她和雪絨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