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物珍奇,最能勾動欲念。雖說輪回神潭确實幾乎難以被其他存在契約,可它坐落在幽冥入口,又與幽冥相幹,早已被幽冥之主鬼帝視為囊中之物。而你卻越過了他,與輪回神潭締結了契約,斷絕了他的妄念,如此一來,不管是為了将至寶重歸自由狀态,還是見一見寶物的契約者、看看對方是否能為己所用,你若身入幽冥,都得與鬼帝見上一面,算起來都對你無甚益處。”
原是這般的緣由。
秦韫心中對自己到底與一個怎樣的寶物契約,其實并沒有什麼具體的概念。什麼天下十大至寶,天下到底有多大呢?所謂至寶,難道就一定很厲害嗎?但是當一個很厲害的存在也在争奪它,并且對它求而不得,這時候,秦韫便對它的珍貴程度有了一點兒真實感。
夷歸瞧着她若有所思的面容,笑着說道:“這就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秦韫搖了搖頭,以示自己并不明白他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夷歸默然,忽然将手放在她的頭頂,輕輕地撫摸了一下。
“明天,或者後天,我會帶你去附近的萬春小鎮裡頭看看,看能不能為你尋個夫子……我遠離塵世多年,學的東西也不知過不過時,也不好盡教你學我這些陳年舊物。”
秦韫忽然擡頭,直視着夷歸的眼睛。
方才夷歸所說,其實是她心裡頭一直有着的念想。她厭倦總是懵懂迷茫着的自己,心知要學到更多的東西,這樣才能讓自己擺脫那種無知的狀态。
隻是她之前隻想着要開口求一求這位叔叔,讓自己能去找一些書看看而已,沒想到好似他比自己對這一件事還要上心。
世間所有給出的好處背後都包含着目的,面前的這位鬼叔叔又對她有什麼所求呢?
秦韫無法坦然地面對這些好處,欣喜過後,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許多憂慮。
夷歸見她隻是高興了一會兒就恢複了往常的平淡神情,心中不免納悶,這樣慣于掩飾内心的性子,也不知是好是壞。
若是自己遮掩着心思,旁人也不知做出的事情到底對她是好是壞,對于上位者而言,這或許是好事,可對于普普通通的孩子而言,很多時候,這并不是什麼值得稱道的事情。
隻是現在擺在眼前的問題實在太多,事情有輕重緩急,夷歸想要先着眼更重要的事情。
生在此間,且這孩子已然脫胎換骨,擁有了靈體,天資已非凡俗之列,還契約了輪回神潭這樣的至寶,就算她安于現狀,隻想做個凡人,這世道也容不得她這般。
她日後必然是要身入靈界,好好修行,如此方能擁有選擇拒絕的權力。
思索之間,夷歸的指尖再次牽引着秦韫體内的靈力,讓它們破開體表,在兩人之間肆意飛舞。
“常人想要将靈力納入體内,需得打熬根基,磨練許久,如此才能确保體質足夠強健,這樣在容納靈力時,才能避免被未能馴服的靈力沖撞反噬。而你卻不同,自你與輪回神潭契約,身體已完全轉換為靈體,雖說具體是哪種靈體還未得而知,可但凡靈體,身處靈氛當中,便如魚得水。靈氣将你當做同類,成為你身體的一部分,不過天經地義之事。”
這兒說的都是好處,秦韫細細地琢磨着他的話語,心知其中定有轉折,不然對方定然不會像如今這般嚴肅,起碼會露出一些笑影。但或許,這隻是她膚淺的揣度,或許對方認真起來,便是這般不容易露出笑容的模樣。
夷歸見她并未露出什麼歡喜之色,苦中作樂,心道,或許這般也十分不錯,總比什麼情緒都擺在面上,讓人看得一清二楚要好。
如秦韫所想,這時,夷歸話鋒一轉,道:“隻是,沒有逐漸熟悉靈力的過程,從徹徹底底的凡人一步登天,相比于穩紮穩打地到達這一步的存在,不免要缺漏許多。而且……”
夷歸歎息一聲,這時他忽然意識到,面前的這個小姑娘面對的麻煩未免實在太多。
秦韫被他的這聲歎息唬住,她記得,一般人在這種動作過後,說出的話一定不是什麼好事情。
好在夷歸也不喜歡那些吊人胃口的做派,他不在思索太多,繼續沿着方才的話題進行下去,“……而且你這靈體轉換的太過徹底,相當于一步進入了第三境的存在,當然,隻是靈力的純淨程度而已,真實修為并沒有那麼高,勉勉強強跟半個第一境差不多。這也算是不幸之中的萬幸,要真是修為一步到達第三境,怕是一個不留神就要爆體而亡。”
死亡在夷歸的口中實在是一件常見的事情,小姑娘忍不住開口問他:“修煉,是這麼容易接觸死亡的一件事情嗎?”
夷歸被她問得忍不住一愣,不知道為什麼,他有時覺得這小姑娘怯弱膽小,有時又覺得她膽大得出奇,以至于當她問及死亡,他總覺得有哪兒不太對勁。
納悶歸納悶,夷歸還是認真地回答了她的問題:“修煉,是一件與天地、與衆生、與自己争命的事情,死亡不過轉睫須臾之間就會發生,一個不小心,便會萬劫不複。但靈修超脫凡俗,既然擁有了可奪造化的偉力,便要擔起相應的職責與風險。”
秦韫輕輕的點了點頭,她又問:“那麼靈修,有什麼職責呢?”
夷歸思索片刻,照着陰靈玉中那些傳承下來的理念,回答道:“靈修的修行依托天地的存在,每一個可以修行的存在都可以稱之為天地的寵兒。享受了天地的恩德,生時為了修行需得維護天地秩序的平衡,死後修為散盡,福澤一方,至于更多更深入的細節,待日後再來與你講述。”
原來修行這一事,也存在着利益的交換。秦韫的心中對此有着自己獨特的解讀,格外冷酷,卻是她從小便習慣的角度。
剛剛想要告誡對方的事情還未講述完畢,夷歸繼續說道:“還有一件事,你需得銘記在心。”
秦韫将身子坐直了一些,重重地點了點頭。
夷歸凝視着她的雙眼,輕聲道:“至純的、未經修煉的靈體,是最适宜奪舍的選擇,最容易吸引那些渡劫失敗的存在。一旦讓這些存在見到你,那麼對方定然會不計一切地搶占你的軀殼,将你的神魂碾碎,連入輪回的機會都不會給你留下。”
冷意如蛇般攀上了全身,秦韫隻覺得身體漸漸變得冰涼起來,僵硬又麻木。
她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了早已陷入睡夢中的嬰孩,為記憶中對方過于熾熱的眼神而心驚不已。
夷歸注意到她的視線落點,愕然片刻,又覺得萬分迷惑。
“那娃娃,不過是個普通的嬰兒而已,肉骨凡胎,神魂與軀殼再融洽不過,倒不是你想象的那般。”迷惑歸迷惑,夷歸還是專門解釋了這麼一段話。
九嵘先前也曾有過這樣的猜想,隻是奈何它修為低微,瞧不出更多,又因事态危急,所以不得不将此事按捺下來。
如今夷歸這樣的修為高深的鬼修對此事蓋棺定論,九嵘心下不免松了一口氣。
心中剛剛生出的恐懼被人打消,積蓄的濃烈情緒一下子清空,秦韫茫然若失,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夷歸見她面上茫然,不免又笑又憐,“哎,姑娘,你莫怕,有叔叔在這兒,起碼在你進入中洲之前,無需懼怕太多。天人之下,我應是沒有需要忌憚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