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說得着實溫軟,秦韫隻覺其中蘊含着某些讓她十分舒适的東西。
她在心裡慢慢地揣摩,面上隻乖巧地抱着狐狸,與夷歸告别後慢慢地走入門裡。
夷歸目送兩個小家夥的身影離去,庭院裡夜涼如水,隻剩一層薄薄的月光,積在樹上、地上以及他伸出的手上。
酣睡正好的孩童被男人抱入懷中,察覺到颠簸後小臉忍不住一皺,最後在輕柔的安撫下舒展。
“哎,你是睡得香甜,倒累得旁人為你擔驚受怕了。”夷歸笑歎道。
嬰孩無知無覺,不為人世的愁苦所動,因天真而無邪,因無知而無憂。
隻是這份天真無憂總有盡頭,孩童長成大人,也不過就在那麼短短的一瞬之間,沒有太多的時間留給她去慢慢琢磨。
夷歸推開房門,抱着酣睡的孩童,将她放進紮好的搖籃當中。
搖籃在空中輕蕩,夷歸的心也在輕輕地晃蕩。
許是人上了年紀之後,就容易為許多事情操心煩憂,夷歸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推着搖籃,目光悠遠,忽而念叨起了面前這個嬰孩的以後。
一個凡人,最好還是跟凡人住在一起…………靈界不是适合他們的地方。
身為異類的感覺,向來不怎麼好。
夷歸輕輕地搖着搖籃,思緒不覺飄飛到遠方。他想起了這個孩子,連同秦韫身上的許多一點,百思不得其解,最後盡皆歸于笑歎。
注視着孩童恬靜安然的睡顔,夷歸倏爾化作幾縷輕煙,散開在風中。
“南灼府,是個四時有風的地方。那兒常年桃花盛開,精靈于此歡歌,流水光陰被它們歌盡,聽說每隔百年,府民們就會挑出一位得民衆認可的花主,前去聖桃之下,為南灼取來下一個百年的安甯。”不知名聲音的主人,含着醉人的笑意,對着對面的紫衣女子如是說道。
紫衣女子表現得不甚在意。她抱着白狐,手心陷入皮毛,溫柔地來回撫摸,好似全副心神都投到懷裡的這團雪白當中。
“嗳,你就一點兒都不在意嗎?我聽說,顧家的那位公子筝專門去了南灼,要為容仙醫淬出最美的一塊昆侖玉呢!”那人提高了一點聲音,瞅着對邊的祖宗當真是興緻缺缺,不由輕聲歎息。
“好姑娘,你就真的一點兒也不動容嗎?昆侖玉這東西要怎麼取,沒人比你容聖醫要清楚吧?公子筝可是放話出來,要為你做一副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玉箜篌,為此花費的昆侖玉,價值堪比半個南灼!在這之前,我還以為所謂的傾國佳人不過是古老的傳言呢。”
“……”
“喂?喂!容蘊,容蘊,你在聽我說話嗎?”
“喂喂,聽得見我的話嗎?”秦韫捂着頭,恍惚中聽見這樣的問詢。
她睜開眼,正對上夷歸那張俊美而清灑的面容。他擔憂地望着她,好似她身上發生了什麼很不好的事情似的。
“啊?”秦韫短促又小聲道,“我是……怎麼了嗎?”
她的聲音磕磕絆絆。
夷歸撫摸着她的頭頂,發愁道:“也沒什麼,隻是,你做噩夢了,吓得在發抖。”
話中描述的内容對秦韫而言實在是太過令人陌生,她努力回想之前的夢中所見,隻覺得光怪陸離、奇詭莫測。自己身處其中,好似經曆了許多,卻始終記不得自己到底經曆了些什麼。
秦韫捂住額頭,渾身顫抖。汗水從她的額頭滴答答地往下流淌,直至浸濕了她的衣衫。
九嵘在一旁急得來回徘徊,它按住被衾,在上頭畫着安神陣法,盼望着這能為秦韫緩解一些痛苦。
雖說狐狸才堪堪修煉回第一境,修為微不足道,可陣法一道并非全然倚仗修為的高低……縱然如此,它的努力對秦韫的情況不過是杯水車薪。
極緻的痛苦令秦韫難以喘息,她難耐地抱緊頭部,五指陷入發絲裡頭,卻始終遏止不了那陣幾欲将她釘死在原地的疼痛。
如霜的月色中,秦韫低垂着頭部,明明汗濕重衫,卻感到一陣滲入骨子裡的寒冷。
夷歸在一旁為她壓制,遍尋無法之下隻得強行在神魂層次上為她消解疼痛,卻依舊是事倍功半,始終尋不到有效的方法。
這時,一陣微弱的光芒在他的眼角閃過,夷歸分神望去,隻見一朵皎潔的不可思在少女的腕上盛開。
難不成是這個原因?夷歸怔愣一瞬,轉而将靈力聚集在她的腕上。他骈指如刀,在空中飛速遊走,破空聲铿锵有力,如兵戈降臨。
封印陣法落入小姑娘的手腕上頭,接着花瓣漸次合攏,光明漸消,不一會兒,原本顫抖不已的小姑娘就此陷入了昏睡當中。
狐狸用尾巴托住她倒伏的身軀,将她妥帖地放好,又用清塵術将她一身的污穢除去,做完這一切後方才止歇。
它轉過身來,對上夷歸若有所思的眼神,不由輕輕地“嗷”了一聲。
夷歸如夢初醒,對它安撫性地笑笑。見狐狸依舊靜靜地凝望着他,男人思索片刻,低聲道:“莫怕,莫怕,輪回神潭總不會讓它的主人陷入絕境。今晚這番,大抵還是因着她的體質。”
夷歸未曾故作神秘,“輪回與夢,總是有着脫不開的聯系。神潭即是輪回一道的至寶,難免會不斷地去嘗試喚醒主人的前生來世。小明珠沒有這兩樣東西,卻依然有夢供以輪回。夢中可有三千世界,照見無數未來,她可在其中觀測,見一見自己的另一些可能性。隻是如今她修為低微,無法完全控制至寶,反倒為其轄制,因而難免痛苦。”
九嵘将他的話一一記下,又聽他問道:“明白我同你交代這些的用意嗎?”
狐狸歪了歪頭,忽而在空中吐出一口绯紅色的輕煙。
煙氣缭繞,在空中幻化出兩個大字“修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