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陀螺拖着兩條長舌正要繼續追上前。
那道聲音就在旁及時制止,“回來!不然再抽你一鞭!”
于是鬼陀螺回旋着調轉至坑邊蹲伏,緩緩旋轉了起來。
梨珈收回了目光,轉頭,看見背着竹筐的夢胚胚手持長鞭,正望着下方喃喃自語,“奇怪,那堆影子今日是怎麼了?”
“你怎麼來啦?”梨珈吃了一驚。
“我要上來給一隻魂靈喂湯。本來走得好好的,不曾想這裡出現了暴動,差點吓死我了。”夢胚胚看着她笑道,“你幹嘛要驚動影子呀?惹到它們那麼麻煩。”
“因為……”梨珈擡眼望天思索一番,一拍腦門,終于想起了來此的根本目的,“對了!得趕緊燒屍才行。”
此時影子逃得逃散的散,底下不見任何動靜,梨珈立即從屋檐處跳了下去。
……
之後,兩隻鬼把集市散落的軀殼拖到一處空地上,堆到一起,用鬼火點燃。
熾熱的火舌翻騰火光躍動,映照着火堆旁兩隻鬼的面孔。
梨珈歎氣,稱這場殺戮無聊至極,一聲慘叫都沒有。
“也是啊,這些人身體裡裝的本來就不是魂器。隻有魂器才有感知,才會産生各種情緒,包括痛苦。”一旁夢胚胚也跟着她歎氣,“你今天把集市上的軀殼都殺了個遍,我都快找不着那隻要喂湯的生靈了。”
“是什麼樣的生靈啊?”梨珈好奇,為什麼會讓孟婆鬼親自上來一趟。
夢胚胚說着一時間忘記了,開始低下頭翻起口袋尋找着什麼,“其實這段時間,我幾乎每日都會來集市尋那隻生靈,請他喝茶。但我老是忘記樣子,所以叫徐判官給我畫了肖像。”
她将那張畫紙掏出,展開……
恰在此時,暗處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聲音輕微卻有漸漸靠近的意思。
下一秒,梨珈聞聲迅速朝身側拔出劍,直直刺去——那把重劍的剛好抵在來者的喉間。
并牽動起身後幽綠的鬼火。
火苗緩緩飄過去,照清了那人的面容。
夢胚胚見了,驚訝來得太巧了,“梨小七!要喂湯的就是這個人。”
“是嗎?給我看看。”梨珈一手仍抵着劍,另一手拿過那張畫像,比對了一番,“哇,徐梓瑞畫的什麼狗屎,不能說一模一樣,是毫無關系才對!”
夢胚胚慢吞吞地把那張紙拿了回來,重新疊起放進衣兜裡。“哎呀隻可意會嘛。”
鬼火正在半空飛舞,幽光閃爍,映照出一個少年蒼白而稚氣未脫的臉,眼中帶着迷茫與驚恐,手邊正挎着一個籃子,指節微微發抖,似乎因握得太緊而泛白。
“不要殺我好不好?”阿空閉起眼睛,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他不敢看鬼以及那把劍上殘留的血漬。
剛剛一直躲在暗處,目睹了剛才那場殺戮。血流成河的場景盤踞在腦海,揮之不去。
“為什麼不殺你?”梨珈饒有興趣的看着他,看得出這是人,并非影子。
“我隻是買食物的人。”阿空說,他在清晨按照江黛陌的意思下山,買完食物很快就會回去的。
因為江黛陌看得出來,阿空平日在道觀對那些鬼都有明顯的回避意味。
阿空每次下山的時候都覺得如釋重負。
他這一次隻是在這裡正常地采集,然後街道上的喧鬧突然在霎那間戛然。下一刻這裡血流成河,倒下的屍體七零八落,死狀各異。
因為白無常的到來,這裡變成了人間煉獄。
此時他見了梨珈,心中的恐懼幾乎讓他無法喘息。
梨珈覺得如果現在殺了阿空,阿空的反應一定是這幫子行屍走肉裡面表現得最棒的。
她問道,“那你知道影子的食物是什麼?”
阿空果然驚駭的看着她,搖頭。
“恐懼。”梨珈輕輕道。
那把哭喪微微往前一送,劍尖稍微陷進阿空的皮肉裡。
阿空的身子不住地顫抖,不受控地流眼淚。
梨珈對此微微颔首,很滿意。
此時,夢胚胚脫下了背着的竹筐,放在地上,正蹲下去從裡面掏着什麼,很快倒出一碗茶。“還是讓我喂湯再說吧。”
梨珈朝她擺出制止的手勢,“不,之後喝湯也不急!”她看向阿空,幾乎是以命令的口吻說,“你,要不要和我玩一個遊戲啊?”
阿空直搖頭,滿臉不情願,“我得趕緊回去才行。”
“不行,你必須和我玩!”梨珈叉腰,不依不饒道,“這個遊戲叫捉迷藏,你是人,我是鬼。你躲起來,然後我數到一百,就會來找你的,要是被找到了……哼。”
白無常一歪嘴角,冷笑。
“我不想玩。”阿空站在原地,眼睜睜看着她将劍收了回去。他腳踉跄了一下,盡管恢複了行動,反而更加崩潰,“我說了我不想玩!”
但梨珈已經背過身,捂住雙眼,已經開始數了起來,“1,2,3……”
……
與此同時。
霜月觀。
在鬼卒不間斷地鑿石間,徐梓瑞同江黛陌說了一些話。
江黛陌站起身,表情如臨大敵,“你說什麼?”
徐梓瑞再說了一遍。
她說,“阿空今後不能再進道觀了。”
“為什麼?”江黛陌問。
“因為他恐懼。”
“什麼意思?為什麼感到恐懼就不可以進來?”江黛陌萬分不解。阿空心裡恐懼,難道不是更應該躲進道觀裡面嗎?
半晌,她有些恍然,語氣稍有些激動,“你是不是要殺阿空?先前你可是救活了他的!”
徐梓瑞緊接道,“等一下,我什麼時候要殺他了?我隻是說,他不可以再進道觀了。”
“外面那麼多殺不死的影子,阿空随時可能被搶走肉身,不讓進觀是變相地讓他死。”
江黛陌回想先前種種,喃喃道,“我早該明白,你是故意的對不對?故意先送了阿空軀殼,稱他不應該那個時候死。是啊,那麼阿空現在可以死了對嗎?因為生死簿在鬼的手上,想讓人死,人就不可能生。”她不安地看向她,“早知這樣,當時就應該……”
“應該怎樣?”徐梓瑞神情變得冷然,“你現在當着這裡的鬼說出來還來得及,幹脆說了吧,你手上的招魂鈴到底是誰綁的?又是哪個區的生靈?”
……“說啊!每回都是早知道這樣那樣的,真知道那當時幹什麼去了?”見她這時候又是緘默不語,徐梓瑞神情不悅,起身道,“不過有一點需要提醒,就算你吐露實情,就算我立刻不在了,那個人都要留在這裡的,不要想着改變什麼。”
“隻因為阿空恐懼?”江黛陌望向她的目光裡帶着幾分嘲諷。
這是個什麼爛理由。是個人怎麼可能沒有恐懼。但凡是一隻生靈就該有恐懼的情愫存在。
“我不相信,你敢保證現在道觀中所有敲石頭的鬼,包括你,永遠都不會害怕嗎?”江黛陌認真的看着她,“至少,我還是會害怕的啊!”
話音剛落,十數道閃亮的刻刀猶如破空的箭矢,猛地從鬼卒手中掠出,直沖她的方位。
周遭石壁處正沉浸敲石頭的鬼像是聽取了此中話意。
空氣凝固的一刹間,她的耳邊驟然響起破空之聲,急促而淩厲。那些刀鋒飛過她的身側,耳邊、肩頭、猶如風刃,幾乎就是擦着她的身形輪廓而來。
似乎是為了驗證她會對此作出的反應,鬼卒見了,紛紛轉回頭,繼續面壁鑿刻石頭。
江黛陌後知後覺地轉過頭去,見那些飛來的刻刀已釘入身後的石壁的細痕間,一些掉落到了地上。
再回過頭來,徐梓瑞已經來到她跟前,目光意味深長,還彎腰聽了聽心跳,對于剛才的話她表示,“看來你真的不是很了解自己。”她問江黛陌現在是什麼感覺?
江黛陌定定地聽着道觀中重新恢複的鑿石聲,其實心緒毫無波動。
徐梓瑞心知,從江黛陌觀摩幽冥火湖的反應,以及先前可以毫不猶豫選擇自盡來看,她的身上根本就沒有恐懼。
徐梓瑞說,這種感覺就是鬼差的感覺。
那些影子,會是一種将生靈擠出軀殼,逼迫他們不停自盡的産物。
生靈害怕死亡,這種恐懼再尋常不過。
但死亡無法在鬼差的内心激起任何波瀾,這批生靈已經擺脫輪回,因而能夠淡生死,也已經得到穿脫皮囊的自由,也可以及時跳開有關于疼痛的感知。
“現在道觀内的鬼卒,包括你和我,都不存在恐懼。恐懼是滋長影子的食物。阿空心存恐懼,也見過了影子,無論去到哪裡都會把這些東西招引過去的。因此他不可以進道觀,更不能出村。”徐梓瑞說,“如今道觀已經建成,洞窟之中也設立好了結界,鬼已經在想辦法怎麼消除山下那些的影子了。”
江黛陌聽後臉色有些蒼白,喃喃自語,“可我同阿空一塊随着生死紙的指引來這,他不能比我先死。”
徐梓瑞看着她,死還得分個先後,若是真有選擇,她真想這兩人抱成團一塊死了算了。
“我隻是提前告訴你一聲,免得你今後奇怪阿空為何進不來道觀。好啦,你先閉嘴聽我把話……”
但她話還沒有說完。
江黛陌已經轉身朝道觀的門口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