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忙完手頭工作，嗓子實在痛，發現年級辦公室裡的潤喉糖吃完了，便想出來買些。

一般來說，大家會在校内小店買，可今日恰巧缺貨。原先班主任會放棄買糖，可不知怎的，她竟鬼使神差地往外走。

許巧星正在擺放商品。

她眼尖，注意到了自己的班主任進店，吓得躲起來。

許巧星彎下腰藏在貨架後面，高高的貨架被塞得滿滿當當。她把臉貼在桶裝薯片與袋裝鍋巴的縫隙裡偷看老師，老師沒看見她。

她本繼續躲着，卻被老闆喊了名字，讓她去拿一整盒的潤喉糖出來。

于是，驚怒交加的班主任和老闆說了一聲，付過潤喉糖的錢，拉着不敢說話的許巧星走出店。

“你為什麼沒去補課？交名單的時候，老師之前問你，你說你奶奶要你早點回家。現在這打工，也是你奶奶讓你做的？”

班主任的語氣并不嚴厲，可是許巧星聽了就哆嗦，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她皺眉看着這個學生，平時悶不吭聲，看起來乖巧懂事，不是惹事的性格。這是她帶的第一批學生，之前還跟大學同學炫耀過運氣好，學生挺省心的，沒料到碰到這事。

她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翻查通訊錄：“老師以為你是一個不會撒謊的好孩子，所以你說不來參加補習的時候，老師就相信你了。我現在給你奶奶打電話，我要好好問一下。”

許巧星不過一初中生，已被這段話吓得滾下淚來。她哽咽道：“老師，對不起。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告訴奶奶。我是瞞着她出來賺錢的。她知道了會很生氣。”

班主任的動作停了下來，扭頭問：“那你交上來的那張不參加補課的表是怎麼回事？你奶奶可是簽了字的。”

許巧星聲音顫抖：“奶奶不識字，以前都是我簽的……”

“你不僅騙老師，你還騙家長。你知道這樣多不好嗎？”班主任倒吸一口涼氣，越發惱怒，手指用力滑動手機，一目十行，在通訊錄裡找許巧星家長的名字。

這小孩膽真大，居然敢兩頭騙。假如許巧星在打工時出了什麼差池，誰也不知道她在哪裡。暫且不論學校和老師都要對此負責，她自己的人身安全可能會出問題。

安全問題在班上反複強調，她居然充耳不聞。

班主任在心中責怪這孩子的頑劣無知。

“奶奶天不亮就起來賣菜了，我不想奶奶那麼累。”許巧星涕淚橫流。

班主任的手指停在許巧星家長電話号碼的那一欄數字上，沒能按下去。

她是知道許巧星的情況的。

這是一所包含了小學和初中的學校，大多數同學是直升上來的，資質老一些的老師知道許巧星家的事情，很早與班主任說過。她還幫許巧星向學校申請了免除學雜費。

“老師您能不能不要告訴我奶奶？奶奶知道了會很生氣。”

面對一個哭到哽咽的學生，班主任的心終究還是軟了。

她深深歎氣，低頭注視許巧星。許巧星一直在拿袖子擦眼淚，不敢擡頭看她。

班主任猶豫再三，手機重新放回兜裡，然後将許巧星拉到路邊。

今年格外熱，來往車輛留了一串尾氣，低年級的接送學生的家長已散去，而新初三正在補課，偶有朗讀聲遙遙傳來。

聒噪的蟬鳴聲漸漸淡去，隻聽見許巧星哭泣的聲音。

班主任坐在花壇邊的石磚上，拉着這個泣不成聲的女孩，說：“你以後來上補習課，一節不落，我就不告訴你奶奶。”

許巧星默默點頭。

班主任淳淳告誡，語氣柔和：“你還是學生，任務是好好念書。你人聰明，隻要願意認真讀，肯定有書念的。往後上了大學，能申請獎學金，還有一些勤工儉學的崗位。再說近的，有的高中為了好的生源，按分數劃檔交學費，你中考考一個好成績出來，就能免除一大筆費用。”

“現在你也初三了，老師知道你懂事。可今年非常關鍵，你開學考的分數排名下降了，但仍然可以上普高。為什麼不再努力沖一把呢？等上了好高中，再去一個好大學，你找個好工作，你奶奶就可以享福了。”

在班主任講話的過程中，許巧星不斷抽噎，她擡起胳膊擦眼淚，又用胳膊擋着自己的臉。她哭着哭着，感受到班主任把一顆潤喉糖塞在她手心。

“别哭了，嗓子都啞了。”班主任輕柔地按下許巧星一直擡起的胳膊，拿紙給她擦眼淚，“來，老師送你回家。明天是我的補習課，你答應老師，以後都要來參加補習，要比原來更加認真地念書。”

許巧星被擦去眼淚，愣了一下，繼而繼續嚎啕大哭起來。

老師給同事打了一個電話，說自己臨時有事，麻煩照看一下學生放學。

她一直坐在花壇邊，等許巧星停止哭泣，終于冷靜下來。

許巧星被老師領着，在安靜的校園内行走，走去自行車棚。她坐上老師的自行車後座，車鍊條許久未打油，她們就這樣慢悠悠、吱呀吱呀地回到了家。

何婉慈正在公用水池洗菜，她看見班主任牽着眼圈通紅的許巧星，慌了神，撒下手裡的活，濕答答的手往圍裙下擺随意一擦，連忙迎上來詢問。

許巧星擡頭看着班主任，班主任感受到許巧星的不安，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便松開了，接着與何婉慈握手。

“您好您好……許巧星很好，沒事。初三的學生壓力大，哭一下也好……她在學校沒什麼事，考試成績不錯，平時很懂事，和同學相處也好，是一個好孩子……今天我正好有空就送她過來……不麻煩不麻煩，順路的事情……我就不進來坐了，我也要回家燒飯了，以後我會常常來看您和許巧星的，有什麼都可以和我說……好的，不用謝，舉手之勞。”

班主任推着自行車離開，許巧星與何婉慈去巷子口送她。

許巧星注視着老師遠去的背影，打開緊緊握着的手，那顆潤喉糖已軟塌了，化了一半，和汗水一起，粘嗒嗒地躺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