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屏蔽掉吳朝恩的心聲,而後假寐了小半個時辰,再睜開眼時,落日的餘晖照得滿室昏黃。
晚風微漾,帶着淺淡的花香。
吳朝恩踮腳跨過殿門,貓兒似的弓着腰走到君辭讓面前,暗觑他的表情,壓低聲音詢問道:“殿下,奴婢問了壽喜,他到您午膳用得極少。”
“奴婢便自作主張吩咐膳房将晚膳提前備上了,您可有胃口?”
君辭讓單手支頤,如畫的眉眼間盡是倦色,他懶洋洋地“嗯”了一聲,“傳罷。”
然話音才落,心念微轉問道,“姜良娣用過晚膳了?”
【殿下對良娣也太有心了,都這般勞累了仍是念着她,嘿嘿。】
吳朝恩内心浮想聯翩,面上一派恭謹地回答,“殿下回宮前,姜良娣隻吩咐膳房提了幾匣子點心小吃進宜秋宮,當還不曾用過晚膳。”
君辭讓揉揉眉心,也不知想了什麼,袍袖一甩就起身大步往外走,并道:“擺駕宜秋宮。”
【殿下真是...竟是一日都不願與良娣分開...】
吳朝恩啧啧感歎,而後趕緊跟上。
*
姜點微午睡起來,陪着君梨玩了會就覺得又累又餓,然後想着君辭讓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回東宮,就派人到東宮膳房點了好些可口的點心,一不小心吃了個肚皮滾圓。
饒是如此,她也眯着眼躺在美人榻上,一面聽荔枝給她讀話本,一面張嘴吃小宮婢喂給她的水果,好不美哉。
聽得小黃門提前傳話,道太子稍後就到,她也沒當回事。
于是,這遊戲人間的放浪形骸之态,落在不久之後進殿的君辭讓眼裡,不免好氣又好笑。
他揮退伺候的婢女們,而後走到姜點微面前,拾起荔枝放在小杌子的話本,翻開一看,頓覺熟悉非常。
“小賊,竟敢私自偷拿孤的東西。”
“唔?”
姜點微正奇怪荔枝怎麼突然沒聲兒了呢,乍然聽到君辭讓的聲音,她心下猛然一抖,惱道:“殿下!”
“你是貓變得貓?故意吓我好玩兒是吧?”
君辭讓不把她的埋怨放在眼裡,自顧自地在美人榻的榻尾坐下來。也不說話,就拿着手裡的話本看。
姜點微敏銳地察覺道他的神色有些奇怪,一股腦兒地爬起來,梭到君辭讓身邊,好奇地問:“咋啦?”
“我聽說你父皇讓你去兖州赈災,你不想去還是被他們為難了啊?”
【對了,統子還說今天的朝會上也有關于處置姜家的讨論來着,是啥呢?害,我當時應該是在琢磨兖州的事兒,沒注意聽。】
【哎,管他的,狗皇帝跟姜笃是好基友手拉手,料想也不會把他怎麼樣。】
好基友是何意?
君辭讓蓦然生出好奇,随之聯想到“手拉手”,又大概能明白幾分其中的含義,他淡聲道:“父皇今日令刑部嚴查樊氏滅門一案。”
“你父親,恐難辭其咎。”
說完,他定眼看着姜點微,心道她一個外來的小女鬼,應當不會為姜家注定覆滅的結局感到難過吧?
事實的确如此。
姜點微頂着一頭亂發,腦袋一歪,笑道:“真的啊?”
“嗯...”
“還算你父皇有點兒良心,一家五口人呢,就那麼不明不白的死了,始作俑者卻還逍遙法外,多讓人寒心呐!”
君辭讓睨她,“你倒是明事理。”
姜點微驕傲噘嘴,“那當然!誰讓我是天下第一美少女呢!”
君辭讓:“....”
哪怕多有領教她的厚顔無恥,可每每此時仍會感到無言以對。
他戳開姜點微越湊越近的腦袋,并嫌棄道:“莫非孤未曾給你吃穿不成?你隻在腦袋上紮一個光秃秃的小髻成何體統?”
“你懂什麼?”
姜點微不以為意,“我又不出門見客,自然怎麼舒适怎麼來啊?”
她一說,君辭讓才注意到她今日的打扮,長發随意挽在頭頂,衣着...衣着...這是什麼奇形怪狀的襦衫?
露胳膊便罷了,怎的連雙腿也露了出來?
更過分的是,她的雙腳也未穿足衣,白嫩嫩,俏生生的露在外面,時不時地晃動兩下。
一時間,君辭讓都羞于直視。
她真是!
他蹙了眉心盯緊她,“你整日玩得忘乎所以,虛度光陰,長此以往,怕不是連握筆的姿勢都會忘了。”
“待明日起,孤會為你安排幾位授課老師,讀書作文,亦或是琴棋書畫都不可荒廢。”
姜點微在進宮那日,被君辭讓點名要林司闱教導她宮裡的規矩,林司闱盡職盡責,每日都會準時到宜秋宮報道。
原本就深受繁文缛節的折磨,乍然又逢噩耗,姜點微不明白自己有哪兒又惹到了大反派,“哇”地一下哭出聲,“君辭讓,你太過分了!”
“你是我爹嗎,你對我這麼嚴厲!”
“我不管,我不要學習!不要!”
君辭讓相當佩服她這說哭就哭的本事,嚎得跟誰要宰了她似的,他咬牙威脅道:“閉嘴。”
“若是吵鬧不止,現在就去給孤抄宮規。”
這話果然很奏效,姜點微瞬間噤聲,隻拿水汪汪的杏眼直勾勾地瞅着他,眼裡都是不甘和憤懑。
“哼!”
她抱起許是聽到鬧聲偷偷跑進來,并跳到她榻上的三花小奶貓梨梨,背過身去跟君辭讓賭氣。
君辭讓懶怠理她,正好此時聽荷立在珠簾外輕聲禀道:“殿下,您和良娣的晚膳已經擺好。”
“該用膳了。”
姜點微聞言,耳朵一動,不過背影依舊倔強。
君辭讓隻當沒發現,與聽荷道:“你們良娣想來是氣飽了,不必管她。”
“将她的碗筷都撤了罷。”
【可惡的君辭讓!】
【最毒男人心啊啊啊啊!】
系統提醒她,“宿主,你不是說要跟太子一塊兒去兖州嗎?那就沒時間學習了呀!”
“對吼。”
姜點微反應過來,心情好了不少。
隻是...
她還在跟君辭讓生氣來着啊,要怎麼跟他說自己的想法呢?
先低頭的話很丢臉诶!
系統勸她,“有什麼嘛。”
“宿主,你跟太子還要相處很久呢,以後肯定少不了吵架啊,又不是啥大事,主動給自己一個台階下沒什麼的。”
“上次太子不是也跟你低過頭嘛?”
姜點微摩挲着下巴想了想,深以為然,“那、那好吧!”
她說着就趿上繡鞋,往外間而去。
君辭讓已然端坐在桌案後,由吳朝恩伺候着用膳,聽到腳步踢踏的響動,擡眸瞥了姜點微一眼,哼道:“孤以為你當真要鬧絕食呢。”
姜點微不滿地噘嘴,“誰說我要絕食了?”
“我就是不想理你。”
“哦。”
君辭讓便毫不客氣道,“既然不想理孤,那孤的晚膳你也别碰。”
姜點微跟着他吃了好幾日太子份例的膳食,簡直吊打她良娣的标準,是以眼下根本不中招,哼唧道:“激将法對我沒用!”
“我就要吃!”
她像是故意氣君辭讓似的,坐下後還把凳子往他的方向移了移,距離近得稍不注意就會碰到彼此的胳膊肘。
君辭讓有心讓她挪開,但念及她的反骨,終是沒說什麼。
兩人沉默無言地吃着飯。
姜點微的小眼神時不時地往君辭讓那邊飄,讓君辭讓難以忽視,他忍無可忍,放下玉箸道:“說。”
“嘿嘿。”
姜點微幹笑兩聲,鼓着臉不好意思道,“你都還沒告訴我,你今天為什麼不開心呢?”
君辭讓睨她,“你每日自己快活不就成了,關心孤有何意義?”
姜點微振振有詞,“那怎麼行?你可是我的太子殿下呢!”
【哦喲~姜良娣還真是性情中人呢!如此真摯熱烈的剖白,殿下受得住嗎?】
吳朝恩聒噪的聲音又傳進君辭讓的耳朵裡。
君辭讓無語,哼,少見多怪。
他無視掉吳朝恩的叨叨,與姜點微道:“少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揶揄孤。”
“好叭。”
姜點微作乖巧狀,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目不轉睛地看着他,似在等待他的下文。
君辭讓重又拿起玉箸,随意道:“無甚大事,不過是父皇令孤代天子巡幸兖州,順道赈災而已。”
【啧。】
【還赈災而已...】
【這麼strong真的好嗎?那可是生死之戰啊大哥!】
姜點微不住地在心裡腹诽他,面上直言道:“我也要去。”
君辭讓手中一頓,以為自己生出了幻覺,不自覺地斂眉問道:“嗯?你說什麼?”
姜點微便又鄭重重複了一遍,“我說,我也要跟你去兖州。”
“胡鬧。”
先前她和她那個系統在内殿嘀嘀咕咕了好一陣兒,君辭讓聽得不甚明晰,也就不知道她會有如此膽大的想法。
“兖州一行并非兒戲,你安生待在東宮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