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呈棟頓時語氣一沉，帶着些許責備擡手示意：“飛龍，你坐下！聽我說完。”

看到兒子終于悻悻的再次坐下，他也坐直了身體，父子倆隔着指揮台盯視對方。

“我現在需要每一位有經驗的艦員，而把你派往學院艦可以使我在這裡保留十名我迫切需要的有經驗的機組成員。這一點你自己剛才已經得出結論，應該也很清楚。所以，不要在這件事上和我争辯了！”

韓呈棟不容置疑地揮手打斷了試圖再次辯解的韓飛龍，“飛龍，仔細聽好，這是剛才我和瑞德勒将軍協商後，對學院艦指揮官的初步安排。”他說着，将一份名冊推送到指揮屏上，指點道，“安國穩重，擔任學員大隊長期間表現優異，在學員中頗有威信。從幾次測試中看，他也是一個非常優秀的戰地指揮官。另外，科爾曼多謀善斷，姜妙言為人仔細、明察秋毫。他們三人完全可以撐起一支陸戰精英小隊。”

韓呈棟看了看飛龍認真浏覽名單的模樣，滿意地笑了笑，接着說道：“飛龍，作為飛行和戰時的主官，你将負責飛行航線的制定和修訂。作戰時，你有權調配飛行員和陸戰隊。過去兩年，你率領的小隊在與叛軍的戰鬥中未嘗敗績，所以我對你擔任學院艦代理艦長充滿信心。”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你的飛行小隊由艾利克斯、阿裡、托尼和徐琳琅組成。他們都是天賦卓越、訓練紮實、英勇頑強的戰鬥機飛行員，技術水平已達到第一流的标準。目前唯一欠缺的，就是實戰經驗。我相信，即使遭遇海盜，你們在空中打擊方面也絕不會落于下風。但切記，你的任務不是清剿海盜，而是護送學院艦安全返航。因此，絕不可以主動接戰。”

韓呈棟的語氣略微緩和，“最後，用好艾利克斯。那是一個不可多得的神射手！他冷靜專注，關鍵時刻，定可助你出奇制勝！”

看到眼眶漸漸濕潤的兒子，韓呈棟心中一陣刺痛，他垂下雙眼，穩定了一下情緒，接着說道：“飛龍，你和安國從小親如兄弟，我相信這一次你們也能彼此扶持，共度難關。”

“現在，我來說說其他安排。學院艦沒有能量罩，無法像飛龍母艦和護衛艦一樣包裹整個艦體進行防輻射。我們目前隻能配備兩套防輻射機甲。因此，在航程的第一個月内，你和安國将穿戴防輻射機甲執飛學院艦。隻有完全飛出輻射區後，你和安國才能喚醒其他學員。”

“之後，你必須立即開始訓練其他飛行員接管你的飛行任務。飛龍，你也需要休息 -- 如果你長時間獨自執飛，神經系統可能會受到不可逆的損傷！”

他稍作停頓，補充說：“燃料和食品足以支撐一年航程。我們還為你們加裝了點對點艦載防衛系統和充足的武器彈藥。即使遇到海盜，你們也能有效反擊并迅速脫離危險。”

韓呈棟盯着飛龍那雙已經被淚水模糊的眼睛，輕聲問到：“飛龍，你都聽明白了嗎？”

飛龍刷地站起身，雙手緊扣桌沿，他一字一頓地問道：“父親，請您實話告訴我，執行這次任務，您是不是……沒打算活着回來？”

話音剛落，他的淚水已經無聲滑落，打濕了面頰。

他試圖開口，想要繼續質問，但哽咽的喉嚨令他再也無法發出聲音。

韓呈棟緩緩起身，目光投向舷窗外深邃寂寥的星空，聲音中帶着一抹說不清的悲涼，“飛龍，我們東方艦隊的宗旨是至死守護地球。如果地球毀滅了，我們所有人，都将無家可歸。”

“正因如此，讓我也留下來吧！我要和您并肩作戰！父親，安國和智源，他們幫不了您。但是，我可以！沒有自動控制系統，我能手動操作。飛行、機甲、登星、指揮、計算航線、維修設備——在飛龍艦隊裡，有幾個能超過我的？” 韓飛龍哀求道。

想到安國剛才得知父母失蹤時的崩潰場景，他一時間也無比心痛。

“我是不是也要和父親生離死别了？” 想到這裡，他再也無法克制，淚水如決堤般湧出，身軀也開始不住地顫抖。

韓呈棟看着雙手死死撐在指揮台邊、情緒瀕臨崩潰的兒子，深深歎了口氣：“飛龍，聽我說。面對這麼多的隕石，我們需要每一位有經驗的飛行員來執行登星部隊的轉運任務。而每多一套防輻射铠甲，就可能少犧牲一個飛行員。而僅為學院艦配備兩套铠甲，是最優選擇！但是，在整個飛龍艦隊中，隻有三個人能獨立操作所有控制系統并與機器人密切合作，确保學院艦安全返航地球：你、我，和智源。但是，智源年幼，他的腦力無法承受這種長時間的高強度操作。其實，即便是你，也從未經曆過如此高強度的飛行。”

“艾利克斯和阿裡都是非常優秀的飛行員！他們完全可以飛得很好。”韓飛龍反駁道。

韓呈棟點了點頭，說：“的确如此。但盡管他們是出色的飛行員，卻無法獨立承擔所有飛行任務。如你所說，一個機組，所需的不僅僅是飛行技術。還包括大量的計算、航線規劃、與電腦交換信息、協調各系統、檢修設備等。目前能夠獨立完成這些任務的，隻有你、盧克和安國這個的組合。而我已經說過，學院艦的防輻射铠甲僅有兩套。未加防護的人員，即使暴露在輻射下極短時間，也可能受到緻命傷害。你希望艾利克斯他們幾個，在未到達地球之前，就因為輻射而犧牲嗎？”

他的語氣加重了幾分：“你也看到了，埃裡克森總指揮官和湯普森艦長已經犧牲，翔星、翔鳳兩艘星艦的8500餘名官兵下落不明。他們墜入木星大氣層，生還的希望渺茫。而那片星域，因為空間扭曲和強烈輻射的存在，翔鷹、翔隼兩艘星艦近期也無法返航。至于那兩艘母艦上的官兵們能否最終生還，目前仍是未知數。”

韓呈棟的聲音已然沙啞，他直視韓飛龍，眼中滿是隐忍的悲痛：“飛龍，你應該明白，我為何向埃裡克森指揮官和第一艦隊的同僚們承諾，要護送第一艦隊官兵的子女安全返回地球。--他們駐守木星十年，不應落到如此結局！”

“可是，父親！”韓飛龍的聲音中滿是絕望，他的腦海中飛速盤點各種可能的方案。

然而，他無法否認，父親的安排确實是當前危局下的最佳解決方案。

迄今為止，整個飛龍艦隊中，唯有他和父親能夠與盧克配合，通過智能遙控機器人單獨操控星艦。他們也是極少數能夠長時間頻繁使用腦機接口而未表現出任何副作用的飛行員。

執行隕石攔截任務時，飛龍艦隊最為緊缺的是優秀的飛行機組。運送登星人員的機組不僅需要精湛的駕駛技術，還需擁有豐富的着陸經驗，并且能夠與登星部隊進行無縫協作。而自己從未參與過隕石攔截任務，作為星艦指揮員培養的他，更擅長的是星艦駕駛與作戰指揮。

在這種情況下，以最小機組配置确保學院艦安全返航，他不得不承認——父親的選擇無可挑剔，而他，正是唯一适合的人選。

韓呈棟望向沉默的韓飛龍，看到平日裡有些懶散的兒子此刻雙拳緊握，兩眼微合，表情凝重，倒透着幾分自己的影子。他明白，飛龍正在飛速篩選各種備選方案，并且會很快意識到，他想不出比當前安排更合理的選擇。

韓飛龍猛然睜開雙眼，望向父親，再次泣不成聲。

離别将不可避免。

“瞧，飛龍，你的理智已經告訴你，這是我們唯一可行的選擇，所以不要再浪費時間和我争辯。”韓呈棟語氣放緩，繞過指揮台，走到蜷身抽泣的兒子身旁。

“飛龍，這次的任務可不簡單，風險極高。除了你，我無法想象還有誰能确保它的成功。”他拍了拍兒子日漸寬闊的肩膀，語氣柔和中帶着堅定，“還有，你媽媽常對我說，我們的小飛龍已經長大了，該是承擔重任的時候了。飛龍，你一直是我們的驕傲，可不要讓我們失望！”

“媽媽，她真的這麼說？”韓飛龍抽泣着擡頭，眼中滿是懷疑，“您，不是說，很久都沒有和她聯系了嗎？她和飛鸢，她們都還好嗎？”

“前兩天我們通了話。” 韓呈棟的聲音中透出罕見的溫柔，臉上浮現一絲微笑，顯然是在回憶與妻子的那次通話

他将兒子扶直，注視着兒子那雙酷似寒玉的噙滿淚水的雙眸，“她和飛鸢都很好。飛龍，作為哥哥，你今後要好好照顧你的妹妹飛鸢。自她出生以來，我就不在她身邊，真的虧欠她太多。她還那麼小，就已經經曆了那麼多次的綁架威脅。這都是我這個做父親的無能。如果我不在了，飛龍，你能替我保護好她們嗎？”

韓飛龍看向父親，他的神态依然平靜從容，但眼底深藏的悲傷卻難以掩飾。

韓飛龍挺直身體，鄭重地點了點頭，父親如此安排，可見他确實别無他選。

“我明白了，父親。我保證會将學院艦上的所有人安全送回地球。我發誓會保護好媽媽和妹妹，絕不會讓您失望！” 韓飛龍的聲音略顯哽咽但已近恢複了堅定。

他頓了頓，擡頭看向父親，目光中帶着乞求：“爸爸，您要答應我，不放棄任何生還的機會！”

說罷，他不由自主地将頭倚靠在父親的肩膀上，感受着那堅實的臂膀給予的支撐和安撫他不安心情的有力心跳。

片刻後，平複了自己情緒的韓飛龍，頗有些不好意思地迅速從父親身邊溜走。他轉到指揮台的右側，坐進自己過去“聆聽”父親教訓時的專屬座位。他快速登陸了飛龍主機，調出所有飛行線路，複核飛行路線與最新的隕石觀測數據，同時開始在腦海中推演父親的計劃，試圖尋找任何可能存在的疏漏。

韓呈棟沒有立即回到指揮台，而是踱步到陳列櫃前。

他凝視着櫃中那隻外形如蝠鲼魚的星際快艇模型，艇身上的金色銘文在柔和的燈光下熠熠生輝，清晰地映出“深空探索号”幾個字。這是寒玉為飛龍精心準備的生日禮物，原計劃在明年六月飛龍十八歲生日時送給他。

韓呈棟擡起手，指尖輕輕觸碰着模型的玻璃櫃，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柔情。

“嗨，寒玉，”他低聲喃喃，“恐怕，飛龍這一次的生日，我隻能缺席了。”

“父親，我有個問題。”韓飛龍的聲音打斷了韓呈棟的沉思，“根據空天軍條例，即使是三類艦隻如學院艦，艦長職位也需由軍官學校畢業的軍官擔任。但我從未進入軍校學習。”

韓呈棟微微一笑，從身旁的文件夾中取出一份印有空天軍标志的證書，遞到飛龍面前。

他語氣中透着一絲驕傲：“飛龍，這是你空天軍第一軍官學校的畢業證書，由瑞德勒将軍親自簽署。恭喜你以文理科總分第一的成績順利完成學業。”

看到飛龍一臉震驚的表情，韓呈棟嘴角揚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揶揄道：“連你那個脾氣蠻橫的爺爺都誇了，說我這個逆子，總算教出一個不丢韓家臉的孫子。”

接過這份證書，韓飛龍感到十分意外。但當他翻開成績單時，一切豁然開朗。

回想起來，這幾年他一直在遠程學習各種課程，包括母親布置的大學課程和父親安排的空天軍軍校課程。而後者，大多是為了獲取特種軍官資格的必要訓練——如果不完成這些課程，他無法正式參與調試軍用設備或執行軍事行動，更别說駕駛機甲或執行飛行任務了。他查閱過相關條例，的确如此規定。

過去兩年，他曾抽空參加過多次空天軍第一軍官學校的考試。為了将來能夠獨立帶隊登艇作戰，他甚至選修了幾門高級空天軍戰術理論課程，這些課程其實遠超一般學員畢業所需的學分。

原來，這一切，都是父親的精心安排。

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完成了所有第一空天軍軍官學校的必修課程，并在火星聯盟大學修完了文理科所需課程。他的文理科成績一直優異，這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無法忍受讓母親失望。

盡管在空天軍課程中，他的行政管理和軍事曆史理論差點挂科，但在軍事法規與條令、戰略理論、通信與信息系統等科目上，他卻名列前茅。

尤其是軍事法規與條令，飛龍的表現尤為突出。許多學員認為這門課程枯燥無味，而他卻能倒背如流。

這當然是因為，從小到大，每次惹事生非，他都被韓呈棟罰背這些條令。時間一久，他竟然對幾部空天軍法規條令了然于胸。

“這兩年，你在飛龍艦上參與了多次追繳叛軍的行動，累積的戰鬥經驗已經被瑞德勒将軍認證為實習課程的一部分。”韓呈棟微微一笑，“參加實戰，就是為了讓你學以緻用，而不是照本宣科！戰場情勢瞬息萬變，我希望，你已經深刻體會到，作為一名戰地指揮官，要臨危不亂，随機應變。”

“今年八月，你的畢業證書就已頒發。由于我們正前往木星，第一軍官學校特别委托瑞德勒将軍作為學院艦空天軍官軍校分校的代理校長，為你頒發這份畢業證書。從現在起，你将以空天軍上尉的身份，擔任學院艦的代理艦長。”

韓呈棟指向自己的衣櫃，“飛龍，你的制服就挂在那裡，去穿上吧。時間差不多了，你穿戴完畢，咱們就去看看安國和瑞德勒将軍那邊的進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