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飛龍坦白完，便再次陷入了沉默。

休眠艙中寂靜無聲，魏安國的耳麥中，隻能聽見飛龍略顯沉重的呼吸聲。

魏安國微微皺眉，卻沒有出聲。

——既然飛龍已經說出口，就憑他“竹筒倒豆子”的性子，若是還有什麼想講的，肯定會一股腦全說出來；若他還是沉默不語，那這份沉默，便是他的最終回應。

.

魏安國望向穹形能量罩下，那一排排整齊排列的休眠箱。艙體原本溫潤的橙色，此刻已悉數轉為冰藍——标示休眠箱内的溫度，已降至維持人體基礎代謝所需的最低水平。

他們面前，是二十個關鍵艦員的休眠箱，悉數由雙重防護盾防護起來。

除去能量盾，瑞德勒參謀長的1号休眠箱外，還額外設置了三個獨立的能量節點。

韓艦長曾親口交代他與飛龍，無論遭遇何種變故——即便學院艦被完全摧毀，也必須确保瑞德勒參謀長的安全。因為這位老将軍肩負着絕密使命，必須安全回到地球聯盟總部。

當然——前提是地球，仍然安然無恙。

每每想到這一點，魏安國便覺得心頭壓上一座山。接下來的一個月，所有這些沉睡中同伴們的性命，全都系在他和飛龍身上。

那種“不容有失”的壓力，如同一張無形的網，緊緊地纏繞着他。

昨夜，那無邊的焦慮像潮水一樣洶湧入夢，攪得他氣血翻湧、惡心想吐，醒來時，手心不自覺地滲出冷汗。

要不是那瓶香，他真是無法安神入眠……

.

開啟了機甲上的手臂終端，二人穿行在休眠箱之間，開始逐一掃描休眠箱的控制面闆，核查各項指标。

每個休眠箱上方，都懸浮着一副視圖，将休眠人員的關鍵生命指标滾動顯示。

能量罩與防護盾表面，一屢屢幽藍色的光紋不時劃過，仿佛鬼火閃爍，詭異陰森。

魏安國心中嘀咕：今後，執行這樣的巡視任務，還得我們倆，可不能帶着飛鸢。在這種地方走上幾圈，小姑娘晚上還不得做噩夢？

韓飛龍不由自主地停在50号休眠箱旁邊。

監視屏幕上，一條條熟悉的腦電波緩緩流過。

那位綠眸紅發的姑娘，即便在休眠中，那腦子也沒閑着。

“海瑟，你正在做夢嗎？”

飛龍腦中浮現出海瑟那戲谑的笑臉，唇角勾起一絲苦笑，“你……會不會夢到我？是不是我一出現，就是你噩夢的開始……”

飛龍甩甩頭，努力将這個令他沮喪萬分的念頭從腦海中驅散。

他長歎一口氣，心中暗道：不能再這麼熬下去了。

——海瑟的事，我壓在心底太久太久了。

——今天既對安國哥開了口，就索性和他說個清楚。

——希望他這個做哥哥的，可不要笑話我！

.

飛龍終于鼓起勇氣，低聲問道：“安國哥……我和海瑟的事，你想聽嗎？”

魏安國答得痛快：“當然想聽！”

此時，兩人剛好完成了休眠艙的巡視任務，正是一個可以安心交談的好時機。

飛龍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開口：

“海瑟的真實身份，是聯盟特勤局的特工。”

“四年前，秦叔叔那邊——聯盟情報處接到線報，說有人打算通過綁架我和智源，逼我父親放松對海盜、走私軍火，以及暗物質走私集團的打擊力度。”

“我爺爺韓濟世得知消息後，就提出由特勤局安排人保護我們兄弟倆。于是，剛剛結束訓練的海瑟，被派到了我們身邊。”

平日裡，飛龍說事總是神采飛揚，可這一次，他語速明顯放慢了許多，語氣罕見的認真。

“海瑟當初接近我父親，不過是為了找到個借口登艦，并借此吸引我和智源的注意力……我倆和她鬥得歡，就沒空到處惹事，尤其是偷偷跑去商船上玩。”

魏安國聽到這，忍不住插嘴道，“飛龍，我聽爸爸說過，那時候你是真的讓韓叔叔頭疼。他勸韓叔叔，把你送來和我做伴——更安全些。可韓叔叔不肯，怕你在飛翔之城鬧翻天……”

“别提了！” 飛龍重重歎了一口氣，“昨天，海瑟提起我過去幹下的那些荒唐事……我羞得想原地蒸發！”

說着，他那副三米高的機甲雙臂抱頭，背部抵在艙壁上，緩緩滑坐在地上——還真是一副“我沒臉見人了”的樣子。

魏安國很不厚道地腦補起飛龍在海瑟面前無地自容的樣子，心中暗笑：

——這幾年，每次和飛龍通話，他都要得意洋洋地吹噓一番，最近他又讓海瑟出了哪些洋相……

——然後就是給我發視頻，讓我見識見識他和智源的手段高明……

——那些視頻，我得留好！爸爸媽媽曾說過的，韓叔叔當年就幹過全網删頻的事……

——哎，話說回來，之前那些整蠱計劃裡，我也出了不少力……

“起來啦，去停機坪喽，聊天可不能耽誤巡視。”

安國一把拽起飛龍的機甲，推着他向門口走去。

“不過，飛龍，我好奇啊，你到底什麼時候開始……對她動心的？”

飛龍想了想，道：“今年九月的121登星戰……海瑟為了救我，差點丢命。我把她救下時，她已經失去了知覺。一想到她可能再也不會睜開那雙大眼睛看着我了，哎，我心裡痛的不行……”

“我當時就發誓，如果她能挺過來，我從此再不捉弄她了。後來，海瑟傷好了，回到艦隊，也不再糾纏我爸了。我和智源就跟她握手言和了。”

“我什麼時候喜歡上她的？也許是那時候，也許還要早些——我說不清楚。反正，自從她救了我，我就總是夢見她。”

魏安國聽得起勁，在機甲中自言自語的感歎道：“美女救英雄，冤家對頭秒變夢中情人——飛龍老弟挺浪漫的啊！”

飛龍正目光迷離，沉浸在回憶中，不想被安國這段突如其來的感慨打斷，一張俊臉“刷”地漲得通紅。

“安、國、哥！” 他惱羞成怒地喊道，擡手就是一拳砸向魏安國的頭盔，“你笑話我，我不講了！”

“哎呦！” 魏安國不及細想，一個閃身竄出三米遠，這才發現——糟了，機甲雖然關了麥，可他的頭盔通訊器可還開着呢！

讪笑一聲，他疾走幾步，追上了轉身暴走的飛龍，解釋道：“哎哎，飛龍，我不是笑話你——是羨慕，我好羨慕你呢……呃……接着講吧……”

見飛龍不說話，魏安國隻好轉了話題，問道：“既然海瑟并非心儀韓叔叔，那你們倆今後在學院艦上……倒是有機會發展一下，是吧？”

韓飛龍卻長歎一聲，答道：“我确實這麼想過。我以前不懂事，作天作地，讓海瑟瞧不起……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我喜歡她。我想赢得她的尊重，她的心。”

他聲音中難掩懊惱——這些年，他竟被一個姑娘默默保護着，而且那人，是海瑟。

“可艾利克斯跟我說過，他在聯盟調查局工作的哥哥姐姐曾經調查過海瑟的背景——結果，什麼也查不到。這一次121登星戰繳獲的叛軍記錄顯示，海瑟的父親，漢斯.海明威将軍有可能卷入了空天軍腐敗案。更不要說，正是他的放任，導緻‘地球優先組織’這兩年的崛起。”

“所以我擔心……海瑟一直留在飛龍艦隊，未必真的隻是為了保護我和智源。畢竟，我的身手，你知道的，早就不需要别人看顧了。而且，”

他一拳砸在艙闆上，悻悻道：“而且，海瑟她總是留一手，從來不和我說真話！”

魏安國想了想，道：“那，一個月後，我們是否該喚醒海瑟呢？”

“我左思右想，海瑟，還是讓她待在休眠箱裡吧。現在，咱們的首要任務是把學院艦安全送回地球。除非萬不得已，我不會喚醒她！” 韓飛龍冷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