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郢在葬禮結束以後,找周甯要走了那張被做成黑白遺照的照片。
十五六歲的韓謙。
陰沉、兇狠,好像全世界誰都不服,給他一個毀滅世界的按鈕,也會毫不猶豫地按下去。
小時候也是個傻逼,他心想。
相框被趙郢擺在客廳一個顯眼的地方,他像上了發條的機器,在原地打着轉,調整着相框的角度,摸摸邊上那盆波士頓蕨的葉子,仿佛很忙的樣子。
韓謙的狗又開始無緣無故對着空氣大叫,趙郢沒有管,而是打開手機,微信一滑到底,點進他和韓謙的對話框。
他們上一次聊天是在去年五月,韓謙用一堆語音條轟炸他,趙郢一個也沒聽,之後韓謙也沒再給他發過消息。
趙郢按了按倒數第二條語音的播放符号,韓謙的聲音一出來,公主條件反射地回頭看了他一眼。
“趙郢你他媽給我等着,到時候你八擡大轎跪下來求我我都不會答應和你複婚。”
韓謙不在國内高考,高中一畢業就被美國的大學錄取,語文水平比趙郢老家的侄子還不如,成語基本都是亂用,這次卻沒用錯。
他又點開最後一條。
“你那一巴掌扇得我好痛,趙郢,如果你晚上八點之前挽留我并向我道歉,我還是會大發慈悲地原諒你。”
趙郢:“……”
說到這個他就來氣。
韓謙收拾東西搬走的那天,他下午約了客戶,上午剛好有空,結果到了中午還沒收完。
他們從客廳吵到卧室,兩個人都歇斯底裡地喘着氣,趙郢想抽根煙冷靜一下,煙沒點上,卻被這個瘋子扛起來扔到床上,手腕用領帶捆了幾道摁在頭頂。
趙郢擡腿蹬他,掙紮着說這是強煎[1],但他跟韓謙力量懸殊太大,外加常年久坐,健身房辦了年卡也不去,壓根使不上勁,踢人一腳跟撓癢癢差不多,拼盡全力仍然沒能掙脫。
“那你報警吧。”韓謙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眼神陰鸷地看着他,“把我抓起來,最好這輩子别讓我出來。要麼你弄死我,要麼我幹/死你,選一個。”
趙郢腳背緊繃着,棉質家居服被撩到胸口,膚色蒼白的小腹受到刺激,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他狼狽地笑了一聲。
“韓謙,我去你媽的。”
後面的情況可想而知。趙郢下午三點趴在床尾低聲下氣地給客戶發消息道歉,換了另一個時間見面,好在客戶脾氣好,對他印象也不錯,沒為此計較。
所以隻扇韓謙一巴掌都算他大人有大量。
趙郢将手機熄屏,在相框前安靜地站了許久。二十四歲的韓謙很年輕,但他沒見過這麼年輕的韓謙,感到尤其新奇。
一個人一生中要經曆數不勝數的告别,家人的,朋友的,伴侶的。三十年裡,趙郢受命運眷顧,沒有經曆過任何一場死亡,比起死,他反而目睹過很多次新生。
這場由韓謙帶來的史無前例的體驗讓他痛苦萬分,在墓地上聽完韓謙的遺言,他甚至還産生過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盡管這個想法轉瞬即逝——既然說了做鬼也不會放過他,那就這樣糾纏他一輩子吧。
下午,趙郢回到雲升。
沒辦法,生活還是得繼續,班還得正常上。
羅廉開談下那筆大單後,上級點名要趙郢交接所有前期做準備工作時整理的資料,他當然不可能蠢到把自己的心血交出去,隻是花了半天做了個簡易版的,不出錯能糊弄就行。
羅廉開的辦公室沒人,趙郢等了五分鐘,沒等到,回去的路上碰到白舒沅從茶水間出來。
“趙哥。”她反身關好門,得意洋洋地挑了挑眉,“你猜我聽說了個什麼好消息?”
趙郢忙着給羅廉開發微信,問他上班的點人在哪,卻不想一發完就得知答案。
“羅廉開那個傻叉進醫院了,真是喜大普奔,罪有應得!”
茶水間是公司的小道消息批發地,白舒沅人緣好,人也機靈,平常隻做個捧哏的聽人聊八卦,堅決不從嘴裡漏出一個字,在當中混得如魚得水。
“進醫院?”趙郢有點意外,“怎麼回事?”
白舒沅總結道:“人力資源部老張說,羅廉開下午去醫院切痔瘡,一出醫院,好巧不巧被一輛違規電瓶車撞了。據說診斷出輕微腦震蕩,沒十天半個月好不了,隻能申請線上辦公。”
趙郢一時間說不出話,心想還真被他說中了,血光之災。
他回複了幾個工作郵件,說:“今天下班之前開個會,你通知其他人準備一下。還有,羅廉開在哪家醫院?下班後麻煩你跑一趟……算了,我親自去吧。”
“就讓我去呗。”白舒沅笑道,“送什麼文件啊趙哥?”
“不用。”
趙郢挺想看看羅廉開傷成什麼樣,回絕得很幹脆,“行了,忙你的吧,在我這摸魚夠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