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郢沒有說話。
他像被施了定身術,又好像懷疑自己并未徹底醒來,還沉陷在一個真實度極高的夢中夢裡。
那道半透明的影子降下來少許,隻有上半身的韓謙雙手抱臂,生硬道:“怎麼?高興傻了?”
趙郢終于有了點反應,他謹慎地伸出一隻手,穿過猶如冷霧的魂體,緊跟着把手收回,又做了一次相同的動作。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世界上沒有什麼比親眼見到逝者的靈魂更值得震撼。
韓謙對他這種來回試探的态度非常不滿,在趙郢第三次伸手時,他瞬移到床尾,用行動無聲抗議。
“你今天頭七,再過兩分鐘投胎。”趙郢摁亮屏幕,晚上十一點五十八分,他把手機豎在韓謙眼前,“為什麼你還在這裡?”
“你以為我想啊?”韓謙此地無銀三百兩,很大聲地說。
他嘴裡嘟嘟囔囔:“為了給你跟周甯托兩場夢,我辛辛苦苦在地府刷了一天盤子,早知道能還陽……”
“你說什麼?”
韓謙飄到他近前,眼底閃過一絲不知名的情緒,“在地府過奈何橋的時候,我被閻王派來的陰差攔下來。他們說,當時遼西那段山路,黑白無常本該隻勾走司機一個,把我帶走純屬意外。”
這是地府曆年來最嚴重的工作失誤,事故評級為最高級。
閻王身為地府一把手,以身作則被扣了十年績效,黑白無常全天庭通報批評,暫時失去評優評先資格,被罰無償打工三十年。
重返地府,韓謙得知真相後氣得火冒三丈,“我命不該絕?遺體都進焚化爐燒成骨灰了,你跟我說我命不該絕?”
他露出一抹陰森森的笑:“那我托的兩場告别夢算什麼?我刷的一千零八個盤子又算什麼?”
閻王捋着長到拖地的白胡須,心虛地笑了笑,下屬犯錯,他這個領導也面上無光。
“算你……舍己為人,無私奉獻?”
韓謙在堂下來回踱步,臉色鐵青:“少廢話!陰曹地府跟陽間發展同步,你們這有‘問政地府’的群衆意見箱吧?我要投訴!”
“年輕人,切勿急躁,切勿急躁啊。”閻王提着衣袍走下台階,咳嗽一聲,“你這個事,我們不是說不想解決,沒有任何一件事是我們講說,要以一個消極的方式去面對的。常言道‘事在人為’,咱們現在呢,不妨坐下來喝杯茶,平心靜氣地想想辦法……”
韓謙冷哼道:“我要投訴到’問政天庭‘。”
閻王聞言渾身一凜,在心裡把黑白無常罵了兩百遍。
這兩條鬼把他連坐了不說,還讓他這個一把手給他們擦屁股,簡直本末倒置,倒反天罡!
“好好好,年輕人。”他從袖中取出一張鎏金紙箋,食指懸于紙面,虛空寫了幾行字,蓋上象征閻王身份的印章,“你的還陽申請我批準了,從現在開始,你随時都能返回陽間。”
韓謙接了過去,頭也不回地離開。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卧室裡,那張閻王親簽的陽間通行證仿佛一片不會掉落的羽毛,輕盈地靜止在半空。
字迹透出的金色微光有一部分灑在趙郢側臉,他探出指尖想要觸碰,紙片卻有意識似的躲開了。
通行證化成一股水流,融入韓謙的掌紋。他打開趙郢床頭那盞火山形狀的小夜燈,扁嘴說,“閻王偷偷告訴我,有人在陽間為我供了八盞長生燭。趙郢,是不是你——”
“不是。”
趙郢揉了揉後頸,别過臉:“不要自作多情。”
“呵呵。”韓謙猛然移到趙郢背後,朝他脖子上那條細細的銀鍊吹了口冷氣,“裝什麼,你根本就是對我餘情未了,不然為什麼把我們的結婚戒指随身攜帶?”
他陰陽怪氣地模仿趙郢的語氣:“我們早在一年前就離、婚、了。”話音剛落,不忘記仇地啧了一聲。
趙郢:“……”
手癢,想扇。
他把項鍊扯出來,沒什麼表情地将那顆工藝精美的戒指倒在手中,“七位數的布契拉提高定,一年前還你你不要,我擔心被偷才一直戴着。”
“我不信,你明明超愛。”韓謙油鹽不進道。
“愛信不信。”
“那天我都看到了。”韓謙說,“你下班後沒有立刻回家,而是導航去了一家寺廟。趙郢,我不明白,做過的事為什麼不承認?”
戒指上凹凸不平的花紋在皮膚表面刻下淺淺的印記,趙郢面不改色地把戒指串回銀鍊間,問道:“你跟着我進去了?”
聽到韓謙說“沒有”,他松了口氣。
幸好。
那時他說話不過腦子,也沒思考是否犯了忌諱,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