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郢報了警,兩名民警上門找趙父了解情況,他才發現那五十萬是本金和利息加在一起的錢。
本金隻有十萬,一年期,要還借貸人五十萬,不是高利貸還能是什麼?
趙郢咨詢了一個研究生轉專業到法學的本科同學,根據相關規定,年化利率超過LPR四倍的部分是不受法律保護的[1]。
頂多把本金還回去。
民警做完記錄,趙郢動身親自把他們送到院外,轉身往回走的時候,趙萊站在枝條繁茂的葡萄藤下,身後是空置了很多年,土牆被推倒拆除的牛棚。
他動作遲緩地點了根煙,前段時間因為加班掉了好些肉的下巴似乎又尖了不少,滿臉倦容。
“趙郢,别怪我沒提醒你。”趙萊很久不叫他哥,表情大多時候也很嚴肅,“抽多了小心肺癌。”
不知道是想起誰,趙郢右側臉頰的梨渦陷得愈發深了,笑得手指間煙頭直顫,抖落一截燒空的煙灰。
他聽勸地把煙滅了,紙巾包起來捏在手心,“你說話好像一個人。”
“像誰?”
趙萊一眼看穿,說道:“你對象也這麼說的?”
趙郢笑不出來了。
“那個人叫什麼名字?多大了?什麼職業、月薪多少?爸爸媽媽都是做什麼的?”趙萊問得全面,想必在心裡憋了一整天,就等一個開口的機會了。
趙郢摘掉她頭頂的一片落葉,戲谑道:“你查戶口呢。”
“是啊。”趙萊誠實地點點頭,“還不是怕你識人不清,又跟上回那樣難受得肝腸寸斷,淩晨四點給我打電話,擦了一整包抽紙的眼淚和鼻涕。”
趙郢:“……”有那麼誇張嗎。
“是公司的同事,分在我組裡實習。”他将葉子捏碎了,一把灑到葡萄藤的土壤裡,讪讪地找優點,“年紀挺小的,剛讀完大學回國,每次下班倒數第二個走,很上進呢。”
趙萊表情微變,欲言又止地打量着她哥,半晌冷冷吐出三個字:“戀愛腦。”
趙郢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他還覺得韓謙是戀愛腦呢,說着愛啊喜歡啊什麼的就沖過來了,小心思暗戳戳的,又生怕他察覺不了,要故意露出一點端倪來。
“留學生一般家裡很有錢,趙郢,富二代最會玩弄感情了,别傻乎乎的被人騙。”趙萊說,“而且辦公室戀愛沒有好下場,傳出去也是你損失更大。”
富二代?可韓謙看着也不太像。
趙郢心情複雜地想,這人中午和他擠公司食堂,晚上沖進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買打折的加熱盒飯,還喝九塊九一杯的瑞幸咖啡,反正他沒見過哪個富二代寒碜成這樣。
“他和家裡人關系不好,沒準留學的錢都是找人借的呢。”趙郢說。
趙萊心煩地撥着葡萄藤尚且健在的葉片,沒好氣道:“這就心疼上了?可憐男人倒黴一輩子。”
趙郢笑笑沒說話。
此時,正在辦公的韓謙連着打了三個噴嚏,在白舒沅的催促下給自己泡了一杯999感冒靈。
趙郢在系統裡遞交的三天的請假申請,事情在第二天基本結束,隻是那十萬本金怎麼還,由誰出錢還是個問題。
他私底下問過趙萊,她打算今年買輛代步車,存款七八萬是有的。至于趙郢自己,他剛把上季度的績效拿到手,工資除了還房貸、挪一部分給趙父趙母當生活費,也是存了一點小錢的,加起來正好十萬出頭。
以及,趙郢還沒問責撺掇趙父趙母出錢投資的罪魁禍首——他回家前去了趟趙寶瑞的學校,班主任說他請了一周的假,問和趙寶瑞關系好的朋友,也都說不知道他去哪了。
趙父對此閉口不談,趙母心心念念被卷走的五十萬存款,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隔三差五地往下淌。
“老大,我們是一家人,你要想想辦法。”
趙母淚水漣漣地望着他,這次他和趙萊趕回來,也沒問他們近況,關心的話更是一個字沒提,談到錢就又是一家人了。
趙郢不語,趙母便把陳芝麻爛谷子的舊事一件件重提,什麼賣牛交學費,生他的時候難産大出血差點沒了名,五歲發高燒不退背着他走了幾公裡到鎮上挂鹽水。
每一件都真實地發生過,愛是真的,愧疚是真的。
但那種如同浮在雲端,不知道下一秒會不會摔得粉身碎骨的感覺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