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哥,你喜歡我嗎?
如果你喜歡我,為什麼不來見我?
遲哥,你個渾蛋!
艾嘉将自己嚴嚴實實地蒙在被子裡,緊緊地把水晶球抱在懷裡,把自己蜷縮成最初在媽媽子宮裡的模樣,身體狠狠地顫抖起來。
須臾,被單濕了一片。
*
第二天,艾嘉借用趙阿姨的手機給爸爸和遲予辰打電話,爸爸沒接,遲予辰的電話傳來機械的女聲:“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她繼續打,爸爸仍舊沒接,遲予辰的電話仍舊傳來機械的女聲。
艾嘉沒有放棄,再撥,這次,爸爸的電話終于有人接了,不過不是爸爸,是一個女聲,聲音不悅:“你是艾嘉吧,我是你爸的未婚妻,下次不要再給你爸打電話了,你爸很忙,忙着準備我們的婚禮。”
艾嘉的手頓時沒了力氣,手機滑落,差點掉落,被趙阿姨及時接住。
趙阿姨看着面部毫無血色的艾嘉,安慰她:“應該不是你爸的想法。”
是不是她爸的想法她不知道,但她爸爸不接她的電話,沒有來看過她一次,是真的。
她爸不要她了。
她遲哥也不來看她。
她成了無人問津的布娃娃。
她徹底沒有家了!
艾嘉機械地從趙阿姨手裡拿過手機,又撥那個熟記于心的手機号,依然傳來機械的女聲。
她的遲哥,換手機号了嗎?
為什麼連他都不要她了?
艾嘉把手機還給趙阿姨,這次連最基本的“謝謝”都沒說,呆若木雞地往病房走,走廊過道被擦得多幹淨啊,幹淨得映出她的倒影。
她走啊走,走啊走,腳尖開始踮起,雙手開始擡起,脖頸高高揚起。
她旋轉着、跳躍着、哼唱着無人知曉的旋律。
她走得那般傲然,每一步都像走在華麗舞台上,隻有她一個孤獨的舞者。
台上沒有一個觀衆,但她依然如夏花般綻放。
她想起每年新年,爸爸媽媽會給她買新衣,一家人走親訪友,到處都是“新年好”的祝福。
她想起每年生日,爸爸媽媽會給她買蛋糕,總會切最大的一塊給她,祝她“生日快樂”。
她想起每年開學,爸爸媽媽會跟她說“新學期,好好學”“小嘉,爸爸看好你”……
她想起每年除夕,她的遲哥會把她拉到他家陽台,在午夜十二點,一起點燃一根根仙女棒,跟彼此說“新年快樂,大笨蛋”“新年快樂,小傻子”。
她想起每年生日,她的遲哥會給她買一塊很小很小的草莓蛋糕,有一年跟她說:“小嘉同學,祝你新的一年不要那麼傻了,要傻也要傻得獨占鳌頭”。
她想起自己不會做數學題時,她的遲哥會敲敲她的腦門兒說:“小嘉同學,這道題這麼簡單都不會?”
她曾是清晨的露珠,夜晚的明月,夏天的花,海平線上的日光。
她曾那麼那麼鮮活地盛開過,沒有繁花錦簇、光明開道,卻也在方寸之地活得幹幹淨淨、坦坦蕩蕩。
假如生命都沒一次怒放過,何談活過?
眼前的人間,就算不是人間,但還有免費空氣,讓她呼吸。
偶爾有免費陽光,照一照她發黴的身體,讓她的細胞還可以再活一次。
哪怕她的身心百無一用,她還是能找到屬于她的月光、她的花園、她的浪漫主義。
她的身體,輕盈如蝶,仿佛她是自由的,她可以在她的世界裡盡情舞蹈。
可是,為什麼跳着跳着,眼前的一切越來越模糊?
為什麼臉上有熱乎乎的液體?
她什麼都沒去管,仍舊伸展着瘦弱到要斷掉的手臂,跳着不知名的亂舞,仍舊做着幻想國度裡的沉睡公主。
*
艾嘉從趙阿姨那兒要來了電池,給水晶球換上,水晶球又亮了。
艾嘉在關燈前,翻開日記本。
2016年2月5日雨天
我拖着殘破的身體,行走在沼澤地。
所有的花、樹、草,怎麼都如此荒涼?
我想念絢麗的煙火、遙遠的溫柔,
想念怎麼流也流不盡的稚嫩時光。
我好想變成小小孩,還沒有長大,
還沒有被誰抛棄,擁有潔淨的身體和靈魂。
小小孩永遠為喜歡的一切而心動,
小小孩永遠奔赴所愛、奔赴自由,
小小孩的世界沒有黑暗,隻有光,
小小孩是媽媽手心裡的寶貝,是幹淨的、明媚的。
可是,現在小小孩去了哪裡?
某一天,小小孩已經死去,靈魂也分崩瓦解。
哪裡是我安定的住所?
哪裡會是我的理想國?
我會在這裡死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