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珠似乎意猶未盡,帳内卻傳來一聲:“不要教壞小朋友,快進來。”
歐珠這才止了話頭,帶阮含星進帳内。
帳内是一方小空間,一個長桌,幾個小木凳,牆上挂着弓箭和鞭子,桌上一個小壺,歐珠從櫃子裡翻來幾個碗,擦幹淨後從壺裡倒出冒着熱氣的乳白汁液到小碗裡。
阮含星學着他們的樣子抿了一口,發現這汁液泛着奶香,喝起來卻有點鹹鹹的。
“妹子,這和你平日喝得不一樣罷?這是我們青都特産酥油奶茶,羊酥油拌點鹽巴放茶裡,雖然略遜牛奶茶,但也還不錯,晚上這裡冷,喝上一杯很暖胃。”
照顧完阮含星,歐珠又問朝珩:“兄弟,上次青都一别,兩年不見,地宮已平,這次來所為何事?”
朝珩繞了一圈扇子,“首先,為了你的烤全羊。”
歐珠嗐了一聲,“這不能少你,第二呢?”
朝珩便把上萬相山取彩石之事告訴他,“萬相山那處靈氣波動與其他地方相異,我想攜徒兒去取彩石,若無你與你那寶鷹的幫助,怕也是大海撈針。”
“事成後?”歐珠挑眉。
朝珩伸出一個手指,“赤練族長穎棋的蛇丹,給你。”
歐珠立馬笑逐顔開,“你連穎棋的蛇丹都搞到手了。”
蛇對普通的鷹是絕佳的食物,而能修成人形的蛇族也會修煉出一顆蛇丹,類似于人類的心髒或精魂,赤練族的蛇丹對修士而言有劇毒,但對鷹卻是大補的靈藥。
歐珠是一名獸修,天生通靈,尤擅馭鷹,他有一靈鷹,正需要這蛇丹進境。隻是他沒想到,這蛇丹非普通蛇丹,而是蛇族赤練族長的蛇丹。
朝珩道:“前段日子把穎棋殺了。”
“地宮滅了,你如今的心思便要轉向蛇族。那元清霜座下就屬穎棋最毒最陰險,先殺她也好。”
“诶,師尊,穎棋的屍身你放哪了?”阮含星記得朝珩當初可是手中盤着穎棋半截赤紅蛇身,揚言要将之懸于瑤山山門上,令四海妖邪畏懼。
“掌門嫌我招搖,沒收了。”
阮含星不由噗嗤笑出聲。
說笑一會,歐珠正色道:“雖說兄弟答應你去萬相山,但是最近萬相山并不太平,有許多修士朋友傳信于我說,似乎看見虿女出沒山上,山上也多了許多從前沒有的毒蟲。”
“虿女也是陵江地宮舊部,擅幻術和制毒。我以為當年把她的眼睛和雙手廢了,她人也會廢,沒來及去追她,沒想到這厮如此頑強。這次若碰見了,索性滅了這妖孽。”
二人聊着虿女和明日的取石策略,一旁低頭飲茶的阮含星也遮住自己聽見‘虿女’二字時眸中的驚懼。
虿女。
怎麼會不記得她?
怎麼能忘記她的懲罰?
十四歲那年,她被逼離開鄭家,被帶回那恐怖陰邪的牢籠。
那美貌嬌小的女子一步步牽引她走進華美陰森的宮殿。她心中害怕,卻被那女子溫和的表象迷惑,覺得似乎被送到地宮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的事。
那女子為她細心介紹着殿上樹立着的雕像,這是地宮丞相玉腰奴、這是大将軍知珠君、這是司法廷尉金翼使、這是管錢的計相吳公,那是掌祭祀禮儀的總管點燈兒、那是管建造的司空篆愁君。
而她是金翼使手下司刑的女官虿女。
“在地宮,一定要乖乖聽我們的話,尤其是王的話。”虿女把她帶到大殿中央,而後溫柔對她說:“好了,現在把你的衣裙都脫掉罷。”
她怔然,不解其意。
虿女隻是看着她笑,她以為她可以拒絕,便嗫喏着說不。
她是蛇女時并不太明白什麼人倫羞恥,可她在鄭府待了兩年,鄭府教她禮義廉恥,怎麼能随意在他人面前脫去衣裙。
虿女面色如常,似是料到這回答,聲音中還帶着些輕盈道:“好吧。”
很是輕松自然,好像拒絕了,也不怎樣。
她牽着她的手,打開一個機關,那殿中的地闆忽然向兩邊挪動,阮含星便一腳踩空倒在下面的大坑中,黑暗中,她隻聽見悉悉索索似爬動似挪動的聲音。
虿女懸于空中,隻是笑着,卻未說話。
阮含星借着一些微光,終于看清周圍坑中那些聲響是來源何處……那是密密麻麻的毒蠍、蜈蚣、各類毒蟲,正用那兇殘的目光盯着她,似發現獵物般朝她一點點逼近。
這是警告,還是恐吓?
她臉上血色盡失,尖叫着,想爬出巨坑,她知道方才的命令不容拒絕,便喊道:“我脫,我脫!”
虿女唇畔的弧度未曾改變,卻道:“地宮怎麼會給你讨價還價的機會呢?不聽話,是一定要付出代價的。”
在那無人之淵,幽暗深坑。
疼與窒息,如潮水,如溶岩,如永不結束的噩夢。
這樣的手段,換來的是不敢違逆的乖順。
她再也不敢拒絕地宮之人的任何要求。
同時,這慘烈的經曆也換來如飲鸩止渴的救助,那時有一個貌美的像神仙一樣的人出現了,他灰衣素帶,一張臉卻比她見過的所有人都漂亮。
如此漂亮的男人問她,想不想結束這般痛苦,她說想,他告訴她有一種秘法,學了就能得償所願。
後來,那個秘法幫她淡化毒蟲啃噬後的傷痛,恢複殘破的肌膚。
再後來,那個秘法為她掩飾種族,幫她造出許多劣質的阿姐和哥哥的替代品,但也汲取了蛇族原本漫長的青春和壽命。
她的音與容,從此永遠停止在十五歲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