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細的手忽捧起他的手。
怕那劍刃傷人,裴思星下意識松開手,滿池月叮當墜地,倒映着飛瀑上的月光。
“師兄,我們再做一次約定吧。”阮含星握住他的手腕,而後将自己的指與他的指相嵌,掌心相對,雙目亦相對,目光灼灼,一字一字道:“那些對外人說的假話,以後不要再對我說了好嗎?我的玄陽師兄。”
柔婉的聲音一旦低沉下來,在月色中顯得格外蠱惑。
裴思星本是愧疚的,此刻聽見她的聲音卻又有些無所适從,他難抑地再次想起那一夜清潭裡令人臉熱的吻。可是她卻不記得。他不想想起,卻總被動回憶,令人不知所措。
“好……”他說出這個字,卻感到唇齒喉間十分幹燥。
柔軟的手掌忽然放下,溫軟驟失,竟讓人可恥地留戀。
少女忽然背過身去,“師兄,你回去吧,我想自己在未了瀑待一待。”
裴思星微滞,勸道:“小阮,随我回玄陽峰罷,夜深露重。”
“我想自己待會。”少女語氣卻忽然淡漠而堅定。
不知她為何有此變化,裴思星不便再勸,隻好撿起長劍離去。
這一夜,他輾轉難眠。
·
阮含星在未了瀑待了一夜,未歸玄陽峰。
清冷的水和不停歇的修煉可以迫使她冷靜,忘記那些陡然而起的怨。
她已足夠努力,為何與裴思星切磋時,她那些招式都被四兩撥千斤地化解,憑什麼?她的招式已修磨地完美無缺,可靈力之差卻如天塹,她何時才能從禦風跨越到月昃之巅?
到底缺什麼?缺時日?缺天賦?缺根骨?
蛇族那些人鄙薄的神情頻頻浮現腦海,難道人與蛇誕下的身體,真如此卑劣孱弱?
她不服,又無可奈何。
劍氣又起,飛瀑依舊。
翌日,阮含星從未了瀑直接去藏雲宮。一夜未眠,她面色雖無太大變化,周身卻沾染着夜和水帶來的清冷沉靜。
上官涵、甯煦随着裴思星一同入藏雲宮。
她擡眸,視線一一略過三人,在裴思星臉上凝了片刻,見他眼下略有微青,眸中暗含倦色,收回視線,垂眸一笑。
上官涵快步走到她身邊,“小阮,你……”
阮含星遞給她一個眼色,昨夜她不歸,上官涵用玉牌聯系她幾次,她含糊過去,隻說讓她先睡,她練完再回。不過,上官涵早上醒來,自然沒看到同室中有第二人,也就發覺她一夜未回。
“晚些和姐姐說。”她拉着上官涵的手,讓她坐下,而後起身望向裴思星和甯煦,神态自若分别行了同門之禮,“師兄好,師侄好。”
而後施施然坐下,那道目光自然一直凝滞在她身上。
直到一個明媚的身影踏入宮内,發上紅珠步搖伶仃作響,才打破這沉寂目光。碧衣少女三步并作兩步到裴思星身前,“師兄!我回來了!”
她身後跟着一個身穿寶藍色衣衫、金冠束發的俊美少年,正是鄭芳臣。
阮含星略有些煩躁地收回視線,随手翻開書的一頁。
芙菱還在那裡興高采烈地分享,“師兄,你知道嗎?這次我們出去碰上了黑眉蛇族,可讓我和鄭師兄殺得痛快!那些蛇族果然性情狡詐、而且十分記仇,我上山不過踩到一隻蛇的尾巴,它竟召集滿山的蛇都來圍攻我,不過法力低微、自不量力,反倒被我們一起繳獲,真正還那太平山一方太平!”
“的确是大功一件。”裴思星颔首。
阮含星散漫翻書,神色未變,口中卻說冷淡說着不合時宜的話:“黑眉蛇已是最溫良無害的蛇族,并不主動攻擊人,對山民而言,它們益于除鼠害保收成,你把黑眉蛇都殺了,山民明年便要花更多的時間滅鼠。”
芙菱嗤笑道:“天真!像你這種隻會紙上談兵的新弟子才會這麼想,哪有什麼溫良無害的蛇族?蛇族這些年禍害百姓的例子還少麼?别假意仁慈了!身為修士,理應從大局考慮,誅滅蛇族是瑤山子民義不容辭之事。”
“她有什麼仁慈,不過是物傷其類罷了。”鄭芳臣冷哼一聲。
上官涵不忿,阮含星握住她的腕,讓她平靜。
她不與争辯。
靜默片刻,芙菱轉過頭繼續和裴思星說:“對了,師兄,我拜托你幫我找的青川苔,可有尋到?”
“是這些嗎?”阮含星坐在位置上,手中卻捧出一掌青黃色細小如苔米的果子,她眉目間并不因方才争辯生出絲毫愠色,反而含着淡淡的笑意,“昨夜師兄與我在未了瀑練劍,我見石上果子可愛,師兄便全都采了下來。師姐要的話,我就送給你吧。”
她笑着說話,一派純良湛然。
不過話雖是對着芙菱說,眼神卻略過她,直直望着鄭芳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