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落在花上,很快顫着雙翼飛走,隐沒在夜色,不被花草發現。
“師兄,我繼續了。”阮含星眨眨眼,看向那仍被握着的手腕。
裴思星如被燙到一般,才反應過來,松開手,直起了身。
玄陽峰的晚風都變得溫熱起來。
沉默片刻,他道:“好了,今晚就到這裡,大家回去休息,明早晨課莫要遲到。”
平心而論,阮含星覺得裴思星的确是一位盡職盡責的師長,對前輩恭謹有禮,對晚輩傾囊相授,十分嚴謹細緻又溫柔妥帖,也難怪那些弟子總愛纏他問東問西。朝珩和他比,簡直是個閑師散仙,十分不靠譜。
甯煦和上官涵辭别裴思星,便要回去,阮含星和上官涵說:“姐姐,你先回去,我再練一會。”
上官涵點點頭,“好,我先洗漱,那你别太晚。”
此處便隻剩阮含星和裴思星。
她望向他,心道,讓規矩的人變得不規矩,大抵是世上最有趣的事之一。
她邁步向他,盈着笑意問道:“師兄,那你是答應了小阮剛才說的事麼?”
裴思星颔首,“嗯。”
“哈哈!師兄太好了!”她上前握住他的手腕,搖了搖他的衣袖,卻不給他反應時間,握着他的手腕便将一鏡星召于腳下,“那師兄陪我去未了瀑好不好?我喜歡在那裡練劍,剛好去的路上,師兄也能檢驗我禦劍術,怎麼樣?”
裴思星沒有拒絕的理由,帶着他自己都未必察覺到的縱容,說了聲好。
一鏡星帶着紫衣少女飛馳在前,滿池月載着白衣青年悠悠在後。
“小阮,慢些。”
“師兄,如今我禦劍已十分穩當,不似當初了。”
看着她衣袂飄揚的模樣和輕盈笑意,他的心情似乎也開闊許多。
隻是一到未了瀑,裴思星難免又想起前段時間在瀑底遇見她時那一刻荒唐。
眼前少女混然未覺,隻持劍立于飛瀑前崖上,鬓發被風吹得淩亂,卻揚着一張明媚笑靥,問他:“師兄,我說的不錯吧,剛剛我禦劍是不是已經很熟練?”
裴思星收回心緒,亦是溫和道:“小阮做的是很好,隻是你為何想在未了瀑練劍?”
阮含星一股腦把她的想法說了出來——避水訣是用法術避水,她想做到用劍術避水,這樣既提升了劍氣,又加強了技巧和速度。她說得很快,聲音卻柔婉,像玉珠連連傾落在白璧上,玎玲珰琅的,聽起來很輕快悅耳。
裴思星不由輕笑,“倒是很不錯的想法。”
“師兄,方才的洛水劍法,我想看你再演示一次可以麼?我跟着再看看。”雙眸盈着求知欲,格外誠摯。
“好。”裴思星應下,執起滿池月。
滿池月是把通體銀色的長劍,在夜色下倒映着溫和如月的光輝,他指節修長亦白皙,持這似月之劍,也是相得益彰。他持劍使出這以柔著名的洛水劍法,金色蓮紋的白衣随劍氣與水風而飄,身姿翻動,手腕輕盈卻又暗含勁氣,的确是身如驚鴻遊龍,柔中有剛,翩然如仙。
據說洛水劍法是瑤祖聽聞洛神傳說後,靈光乍現,興起所作。那洛水之神,是有名的美人,縱是人們見所未見,卻仍因古籍詩書上的辭墨,引得古來墨客少俠為之沉醉傾倒。阮含星無法想象洛神有多美,但眼前持劍之人,的确是難得的美人。
秋水眉目慈悲,恍如神仙聖人,眉間紅痣卻為那仙氣帶上一絲塵世眷戀。
不見滿池月,難求畫中仙。
阮含星記不住許多文绉绉的詩,但弟子們平日常言的這句,所謂修界百曉生所書《佳人錄》上,寫裴思星的這句,此刻卻十分應景浮現她腦海。
她看着那道影,那樣清瘦高挑的身形,那樣雍容清雅的氣度,那樣溫柔含情的眉目……于清醒中恍惚,于冷靜時沉淪,她眼中的他與他重疊又分開,難以分清,也不想分清。
興到起處,一鏡星化镯為劍,落于掌中,她飛身上前,以她的洛水劍招,破他的洛水劍招。
裴思星微微訝異,不過片刻,他便能從容應對,彼以陽升朝霞之勢,他便化以荷出渌波之姿,彼若輕雲蔽月之柔婉,他便以流風回雪之飒沓,緩急相對、輕重相襯,既可互補切磋,卻又力度得當,不至傷了對方。
阮含星向前刺出一劍,邊道:“師兄不愧為瑤山首座弟子、青雀法會第一,不知道我要花多少年時間才能追趕上師兄,恐怕要等到我是個老太婆了。”
她掌中蓄力,猛然将一鏡星裂為片片鏡刃,向裴思星席卷而去。
而對方除了微微凝眉外,初時略有驚異外,很快便調整身形,以劍氣相禦,那鏡刃被擋在滿池月形成的劍氣外,再近不得他身,“小阮已經比初入瑤山時強許多,若勤修苦練,那一日不會太遠。”
她問:“師兄,半月後瑤山即将大選,你覺得小阮有機會擠進前三,進入靈石秘境麼?”
裴思星略一沉吟,“加油一試,或許有機會。”
她追問:“師兄覺得那些月昃境的師姐師兄們、鄭師兄、芙菱師姐、涵姐姐、甯煦……這些人中,我能打過誰?”
裴思星微微怔住,沉默片刻,方要開口,便被她打斷,她收回一鏡星,落在腕上,歎道:“師兄知道我都打不過,但師兄還是拿好話哄我。”
“我……”
阮含星卻不打算放過,似乎未察他的窘境,繼續道:“我不喜歡哄人的假話,師兄以後别再說了。”
他心頭一緊,忽覺理虧,“小阮,對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