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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遙望海兩心遙望(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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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默片刻。

“小阮,别怕,把剛剛師叔說的都看一遍。”

阮含星蒼白着臉,此刻反而冷靜下來,壓抑着顫,“師尊……師尊的血是暗紅的,流得不快,他的唇色發烏,他的胸膛……他的胸膛……”

她解開那被血濡濕的衣襟,用自己的手掌把他的血慢慢擦拭去,盡管仍有新的血緩緩滲出來,卻也看清那上面新舊交錯的疤痕。血都是從新傷中滲出,那些傷不像是刀劍的傷口,像是某種暗器或是飛刃,細小卻猙獰。而那些新傷處亦發青,交織連綿,看起來倒似組成一片妖異的青色花紋。

她知道這是什麼了。

她說給朝瑛,朝瑛也知道這是什麼。

“……你師尊中了元清霜的毒‘花燃盡’,等我們過去,小阮。”

花燃盡。

花燃盡,孤影絕,不回頭。

花燃盡是蛇族族長元清霜的毒殺絕招,人自中招後,所有被兵刃傷過的傷痕開始無法愈合,連綿不絕,傷口泛起異色,交織如絲縷連綿,如繁花燃去後的灰燼。那傷痕的顔色,初染是青色,而後漸漸變濃,待至黑時,灰燼成,命數絕。

花燃盡天下隻有一個解藥,那就是元清霜自己的蛇丹。

修為高如瑤祖、陵江王都沒能殺掉元清霜,當年陵江與蛇族一戰,死的也不過是她的女兒之一。

所以,此招幾乎必殺無疑,隻是快慢。

中招後若動用靈力,毒發加重,所以越是修為高強之人,盡管因體質強健可使毒發變慢,但若敢運靈一分,則反噬更重,死得比普通人還快。而不運靈,無論修為多高,也不過形同廢人。

此招狠毒決絕,也并非能輕易使出,花燃盡對元清霜而言也是重創,她對朝珩使出花燃盡,隻有兩個可能,一是她非常想讓他死,二是除了這招能脫身,沒有别的退路。

玉牌斷了聯系。

阮含星把它放回腰間,在尋光訣幽幽熒光的照映下,她輕輕側身,指腹輕柔地撫過朝珩的眉毛和緊阖的雙眸,擦去他額邊的冷汗。

元清霜是九嬰蛇族,她的蛇丹能解花燃盡,那其他九嬰蛇族的蛇丹是否也可以?她有阿姐的蛇丹,可她不能拿阿姐的蛇丹去賭救師尊的命。

那她自己的呢?

朝瑛和朝璟不知何時才能趕過來,眼見朝珩氣息愈發微弱,他能等到他們來麼?

當年玉腰奴的《望生》雖然為她從氣息與皮肉上重塑種族,可骨血裡,她仍有着蛇族一半的血脈,她身上有一枚殘缺不完整的蛇丹。可蛇丹對于蛇族,正如心髒對于人,她不想讓朝珩死去,她也不想讓自己死。

還有什麼辦法?

模糊的記憶東拼西湊,她想起以前在露橋霜林聽過的蛇族故事,說有一位勇猛的将軍出征修界,卻被可惡的修士削下蛇尾,返回霜林後血流不止,性命危在旦夕,她的丈夫為挽救她的性命,把自己的血悉數輸給将軍,最終失血而亡。将軍雖挽回性命,且因戰功赫赫而高官厚祿加身,但因她痛失所愛,縱有三千繁華卻仍是于漫漫長夜享無邊孤單,最後隻能尋得一與亡夫相似的男子,聊以思念度日。

這類故事起初在霜林很是流行,後來不知什麼緣由被元清霜禁了,說這些書會把子民的腦子看壞。

阮含星對這裡面男男女女的橋段不感興趣,她隻記得裡面關于輸血的說法。

那個亡夫給的太過了,才會死掉,她不會讓自己落到這副田地,她隻想試試,這樣是不是真的能幫他緩解。

于是,長劍劃破她的掌心。

她将掌心貼在他胸膛的傷痕,運靈将自己的血一點點逼入他的傷口。

靈力的翻湧、血液的流動、逼仄的空間、粘膩的觸感,所有的一切都讓這方結界中變得更悶熱。

側着的姿勢太累,阮含星弓着身子站起來,直接跨過朝珩的雙腿,分開跪坐在他腿的兩邊。她慢慢運靈,但也因是第一次嘗試輸血,靈氣有些不聽使喚,花了一番心思才漸漸平複。

死馬當作活馬醫。

她的血和靈氣相渡的那片傷口,竟還真不再流血,不過其他的傷口仍在緩緩滲出。盡管顧不得全局,能顧這一片也好。漸漸的,她感到朝珩的氣息稍微沒那麼微弱,唇上的烏色也淡了一些。

阮含星也有些疲倦,體内的靈力和骨血又不安分地激蕩起來,她停止了動作,将手收了回去,但見一收手,那處血又開始開小花兒一樣的慢慢滲出,便無奈又放手上去堵着。

朝珩微微皺眉,眼睛微動,卻沒張開眸子,他微張了唇,似呢喃出一些支離破碎的話語,聽不清楚。

阮含星一手捂着他胸前的傷口,一手撩開他飛瀑般的發,撐在地上,傾下身去聽他說了什麼。

滾燙的鼻息落在耳畔,平素清朗的聲音此時低沉帶着沙啞。

夢裡的呢喃輕柔地落在耳邊,如夢幻泡影。

“……小阮。”

他低沉而斷續地喊着小阮。

阮含星愣神。

朝珩在叫她?

不是,不是她——盡管旁人都如此喊她,但他從來不這樣叫她,他隻喚她乖徒或含星。

那一瞬,她明白他在喊誰。

他喊的,是他的那位故人,他那位再也找不着的姑娘。

是她已經殺死的自己。

師尊,這就是你無情道始終無法進境、半步成仙卻不得登天而行的緣由麼?

他的呢喃喊得她胸腔滌蕩起萬千奔湧的情緒,沒有哪一刻比現在她更想和他坦言她的身份,想放下所有手上的桎梏,告訴他她就是陵江地宮的蛇女小阮,哪怕暴露身份後留給她的隻是萬丈深淵、一片灰燼。

但她終究是冷靜而克制的。

她歎了一聲。

忽然,她被他緊緊抱住,本就前傾的身子更是落在他身上,彼此貼合。

跳動的心,粘稠的血,她都感知着。

他輕喘着,微弱的聲音帶着急切的願,“……對不起……我帶你走,好嗎?我已經……已經……能殺他……”

緊貼的身,緊貼的心,小小的火苗忽然如潑了燃油,刺啦一聲炸開。

像在青都那一次一樣,蝕骨的欲難以控制如潮水席卷全身,绯紅陡然爬滿臉頰。

阮含星從沒這麼痛恨過自己不争氣的骨血,這身軀之下野蠻的原罪。

她艱難地囚禁着心中妄圖刻骨纏綿的毒蛇,所有澎湃激烈都壓抑着化作一個輕吻,落在他微微濡濕的眼角。

這樣的情境,這樣的他,她哪裡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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