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
可以是痛苦的承受,也可以是神聖的守諾。
可以是一朵海棠花,初綻在枝頭,被人摘落,綴在鬓角,再掉落泥土,最終枯萎。
可以是兩行無言淚,盈盈笑眼,回首卻尋覓不見,流不盡也盡,幹涸在蒼白的臉。
異化的野獸在歡呼和喧嚣,窒息如潮水不絕。
她搖頭。
她無聲地說别看。
求你别看。
金色的鎖鍊叮鈴鈴作響。
無助的美麗,無能的英雄,隻是為破壞者助興的工具。
他連一個她都救不了,竟還妄想救天下。
師尊才是對的。
此後蟄伏三載,隐姓埋名,忍辱負重。
而後一朝出世,誅殺陵江,剿滅地宮。
那夜後的一個月,他偶爾看見她,她的手上腳上都挂滿鎖鍊,望過來的眼神盛滿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悲傷,而後她便立馬移走,不再看他一眼。
然後,直到地宮被剿滅的那日,他們沒能再見過一次面。
他提着劍,渾身是血地走過地宮每一處,誅殺許多罪惡,放開無數樊籠,卻并沒有遇到記憶中那雙眼。
也許小阮已經不在了,地宮每日都有人死去,可能她早就沒了,也許她死在那一晚。
也許小阮還活着,她在哪裡呢?她應該不想有人認出她,她也許隐姓埋名,過上了普通人的生活。
小阮隻是地宮無數個可憐囚徒的縮影。
殺陵江王耗盡他半條命,他将陵江王的原身真正意義上的碎屍萬段,陵江王已修成堕仙,已能化出法身,他便跋山涉水,找到一個殺一個。
除了已死的知珠君,陵江王的六個部下,他殺了一半。還有其他的臣子妖邪,也幾乎血洗殆盡。
再這之後,他開始将目标對準蛇族、強盜、所有引禍作亂的人,甚至,幾乎殺了年少有為卻在犯下大錯的徒弟。
血頻頻将衣袍染黑,那便自此白衣換玄衣。
自此,朝珩之名天下聞,有好有壞。好的說他除惡揚善、行俠仗義;壞的說他殺心過熾、沽名釣譽。
無妨。
這些禍害少一分,普通人就可以活得悠遊自在一分,那麼在世界的某一個角落,也許那個再未重逢的人,也會更好一些,那就足夠了。
殺伐之路,他不知疲倦。
朝瑛說,阿珩,愛惜己身與愛惜衆生是一樣重要的,如果你一直這樣下去,總有一天,倒下後就再也站不起來。
他說,師姐,如果有天我實在累了那就死一死吧,鐵打的衆生,流水的修士,不欠我一個。
朝瑛讓他滾遠點,死外面算了。
朝璟說,阿珩,這是你的劫。俠道既得,但為執念所絆,難求長生仙道,與其修劍,不如靜下來閉關修心。
他問,師兄,那你的劫是什麼?你為什麼不登仙?
朝璟說不要總氣長輩,你是第一天知道我修為不如你麼?
陸晚舟說,師尊,一座秋華山,換知珠君一條命,能救天下多少人?弟子有錯,卻也将功補過,罪不至死,一定要如此絕情麼?
他說,沖你那燒山毀糧不知油鹽柴米貴的德行,哪個門派養得起你?埋地裡都礙着長莊稼。更不要說你害的人命,死十次不足以洩憤。
陸晚舟的親舅龍華宮主從此走到哪罵他到哪。
朝珩偶爾也會想——好累,毀滅吧,這個世界。
不如睡覺,修仙不如睡覺。
·
“師尊,師尊!”逼仄的黑暗中,阮含星看不清朝珩傷勢多重,可她摸到他衣衫上的血愈發粘稠,似乎是傷口又開始流血。
他說完那句話便不再言語,她摸到他的胸膛還在微微起伏,靜默中除了她壓抑着的泣聲,還有他微弱的呼吸。
朝珩說她的淚,使他想起一位故人,讓他覺得自己不過無能之輩。
這位故人,是誰呢?
她心中其實隐隐有一個答案,可她不敢笃定,不敢相信。
就算是那個答案,又能如何?
他們注定可相望,不可相識。
可現在要怎麼辦?她出不去,别人也不能進來,陵江和蛇族的傷,修界法訣又無能為力,怎麼辦?
朝瑛。
一個名字浮現腦海。
朝瑛不是天下聞名的妙手琴醫麼,她一定有辦法!
思及此,她立馬對着玉牌喊了句沉蘭峰朝瑛。雖然她面對朝瑛總覺得别扭,可事急從權,眼下哪裡是她别扭的時候。
玉牌很快接通。
“瑛師叔,我是小阮,我想請教師叔,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幫師尊止血,他流了好多血,我看不見,我幫不了他,師尊已經不和我說話了,我什麼法決都不會,他說……他說修界法訣沒用……瑛師叔,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阮含星原以為自己能冷靜流暢地說完,可她方一張口,便是濃重的鼻音,語無倫次地說着訴求。
對面聽出她的慌亂,溫柔的嗓音從玉牌那邊傳來,“小阮,别怕,我和掌門已經在找法子和你們彙合。你現在周圍是不是一片漆黑,師叔教你念尋光訣,來,你照一照,看看你師尊身上的血是什麼顔色,你師尊嘴唇是發青還是發紫,他胸膛處是否有奇怪的紋路。”
阮含星照做,前兩次或因急切或因不熟練,總使不出尋光訣。朝瑛安撫道:“小阮,相信我,有師叔在,你師尊不會有事。”
她的聲音沉穩細膩,減少了些她心中的焦慮與悲愁。
終于第三次使訣,一撮微弱的白光于指尖燃起,照亮這逼仄結界内的方寸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