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含星伸手撥開眼前人濕答答的頭發,露出那張青白的鬼臉。
看了半晌,才從其輪廓五官依稀拼湊出一個身影,“綿女?”
女鬼點頭如搗蒜,“是我、是我,你現在都當修士了?真厲害……”
“人死皆往生,你怎麼被困在這裡?”生前多少恩怨情仇,身後都随風飄逝,這是三界自然之理。像這種活躍在人世,還能幻化實體吓人的魂鬼妖邪極罕見。
那女鬼打開話匣,極盡傾訴。
這綿女與阮含星一樣,當年都被抓去陵江地宮,侍奉知珠君。
綿女身體不好、又無靈力,但因着性格溫順,謹小慎微,好歹僥幸活到朝珩剿滅地宮那日,逃了出來。但不幸的是,她逃亡路上又遭遇不測,遇上人販子,見她容貌美麗,将她綁去青樓賣了。
後來,那方員外逛青樓遇到她,把她納回家,和陵江地宮那些怪物相比,方員外盡管變态,好歹也隻是在人類的範圍内變态,綿女殷勤侍奉,過得還不錯。
但不知為何,綿女身體卻每況日下,入府不到一年,就覺胸口沉悶,宛如鉛石擠壓,這樣的症狀越發嚴重,卻又藥石無醫。
終于半年前,綿女撒手人寰,但她發現自己的魂靈被困井中,不得離開。可怕的是,她的魂魄越發稀薄,隻有吓唬路過院子的人時,才能從他們的驚慌中汲取些許力量,恢複些活力。
阮含星問她:“方員外有個繼妻叫馮秀,你認識麼?”
“她啊……她跑這哭過,我看她哭得可憐,就沒吓她。”
“哭什麼?”
“大概就是,她喜歡她的青梅竹馬,鄰居家的哥哥,小時候說過要做夫妻的,結果長大了,她那竹馬哥哥就上山修道了,她卻被方員外這雜種綁來方府,過豬狗不如的日子。出門好不容易偶遇一次竹馬,結果對方還對她十分無情……”
“她那竹馬叫什麼?”
“什麼幼甯吧,看她一口一個的,喊得怪親熱。隻可惜對方似乎不領情。”
見阮含星默然不語,綿女問道:“你如今修道了,可有和劍聖重逢?當年劍聖僞裝成術師鄭珩,你便被分給他院中,我看他對你還是十分憐惜……”
話尚未完,一隻繡鞋踩在它落在地上的頭上。
綿女噤聲,才發覺她眼中寒意。
“蛇、蛇女……我……當初在地宮我與你秋毫無犯,并不像其他侍女……”
然而,下一刻它便感到一陣毀滅的疼痛從魂魄傳來。
魂魄破碎成沙前,它聽少女蹲下笑道:“反正要輪回,我送你一程快的,如何?”
來不及求饒,一切都陷入永遠的黑暗。
阮含星拍拍手,眼前景物,除了兩支枯葉落在地上,和之前沒有絲毫區别。
知道這麼多,就快去投胎,留在這幹什麼。
解決完綿女,又探一探井底,沒别的異常,她便離去了。
朝珩未歸,她先悄然返回偏院,偏院人陸續而出,似乎那老夫人醒了。
老夫人氣得不輕,和管家正發着火,“你看看那賤婦!大庭廣衆下,衆目睽睽中,竟然和她那瑤山奸夫私奔!可惜我們都是無能的凡人,面對這些修士一點辦法都沒有,他們輕輕松松求了長生,我們被他們輕而易舉玩弄于鼓掌中,我那命苦的孩兒!”
那管家小聲說了好話,才把老夫人哄得略略平靜下來。
過了一會,老夫人在管家攙扶下,請暫休息在偏院的人們移步回正院。
有人問老夫人,怎麼不求鎮上官老爺來處理這殺夫之事。
老夫人又是一番悲歎,隻說官人看看今日之事,她有修士相助,就算官府在又如何,普通人怎麼鬥得過修士?
人們又道,多年來,這些修士與明棠村民井水不犯河水,時不時還幫一幫,怎會像今天這般。
有人說,修士也是人,是人就有私情,相好的女子被他人娶了去,難免心有憤慨。
讨論不絕。
但白事還得繼續,已因馮秀之事耽誤許多時間,不能再誤了時辰。方老夫人繼續主持大局。
阮含星想把朝珩喊回來,朝珩隻說馬上,讓她先頂頂。
哭靈的九十來個少了就少了,吹唢呐就那麼前四個後四個,缺一個都突兀。
她隻能硬着頭皮站上去,别人吹時,她就舉起來做個樣子。
一路濫竽充數到了葬處蒙山。
眼見那棺椁下葬,她心道,反正這厮是個禍害人的狗賊,死了廢物利用一下也算她勤儉持家,于是悄悄劃破掌心,趁諸人不注意時,任一縷紫氣悄然滑入棺中。
并不新鮮的屍身雖無餘壽可收,但仍有魂魄,也有些用處,能助她修煉《望生》,離複活阿姐更近一步。
蓋土,立碑,禮将成時,方老夫人又開始潸然淚下。
“好人無好報,兒啊,盡管你生前時時積德行善,但在那些修士面前,仍舊是人如草芥……”
阮含星在綿女和馮秀的言語下,早就知道那方員外什麼德行,卻沒想到這烏泱泱的哭靈人中竟真有不少人應和老夫人的話,說方員外時常接濟他們、友愛鄉鄰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