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上,方府,棺椁前,烏泱泱跪了一片人。
一片哭聲震天地。
頭上綁着一根白布的阮含星也是哭聲中的一人。
原本她哭得情真意切、哭得感天動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直到她時不時擦淚後睜眼看見右邊站着拿着唢呐的朝珩,險些破功。
好在激烈的笑聲和哭聲總難以分清……
不過她似乎低估了朝珩“随遇而安、自得其樂”的性格,慢慢地,她居然發現朝珩吹得非常沉浸認真,而且越來越好,越吹感情越充沛。
師尊,不愧劍聖啊,有這種心态,做什麼都會成功的。
不過,哭着哭着,她感覺身上玉牌一熱,一道聲音傳入她耳中。
是朝珩——“含星,為師覺此處氣息不對,那方員外的死,或許和修界有關。”
阮含星還未學會傳音入密的術法,隻能聽,說不成,于是邊抹淚邊用眼神示意朝珩。
朝珩下句話還未至,一直在一側哭泣的老婦人卻忽然在管家的攙扶下顫巍巍走到前方,擦幹眼淚,對着府園中泱泱百十人開口——
“諸位鄰裡摯友,今日感謝各位到此,為我兒送行……”
她的聲音卻比身形有力。
這句話停了方才還嗚嗚咽咽的哭聲,所有目光都落在前面這滿頭白發的老婦人身上。
她說:“老身乃是往生者之母,一向深居宅内,潛心禮神,甚少出門,所以許多鄉鄰不認得老身。今日在此,是有事想求諸位!我兒方員外之死,并非意外,而是人為!”
衆人嘩然。
這和他們來之前說的不一樣,他們所聽所聞,隻是方員外意外身故,衆人皆以為是得了急病,沒想這婦人卻自己抖落出來。
方老夫人道:“而那害我兒性命的真兇,就在這裡,就是她——我兒繼妻馮秀!”
戴着玉戒的指朝側門方向指去,隻見那處門恰在此刻被一把推開,一個被塞着嘴的年輕婦人被五花大綁扭送出來,一雙杏眼噙淚,身上不斷扭動,想掙脫繩結和家丁的掌控,然而隻是徒勞。
方老夫人說:“諸位,别瞧這馮秀的皮囊柔弱可憐,可她的心腸卻是毒如蛇蠍!我兒三年前娶她為繼室,憐她年幼家貧,生是給她家下了足足三百金的聘禮,娶她來後,更是好吃好喝、珍寶綢緞給着、金尊玉貴養着,老身也從不給立她任何規矩磋磨她,才把她養得如此花容月貌、身嬌肉貴的。可她,可她……她卻害我兒暴斃,讓白發人送黑發人!”
“我兒是多樂善好施的人,諸位也知道,從來與鄉裡為善,無論是裡正還是縣爺,誰不說他一句好!老身獨自把他拉扯到大,本圖個母慈子孝、三世同堂,誰曾想,人到暮年卻慘喪獨子……”說着,她又開始落淚,布滿皺紋的臉上灑滿斑斑淚迹,現場有做父母的,難免因之動情。
她越說,那馮秀便越發掙紮地厲害。
衆人議論紛紛,也有人上前安慰老夫人,嘈雜中,阮含星瞄了一眼朝珩,而後問道:“老夫人,她是如何害的?”
方老夫人把視線投了過來,怒且悲道:“她是用瑤山法術害死我兒的!”
這下議論聲更大,就連阮含星這發問之人都滿臉驚異,不由望向朝珩。
明棠村離瑤山不遠,村民多對瑤山修士抱有崇敬之意,認為那上面都是快得道成仙的高人,從未聽過“仙術”害人的事。
紛擾質疑聲中,阮含星打斷話題,追問道:“那她為什麼要殺她的丈夫、您的兒子?”
“為方家财産!老身我也沒幾年活,若我不發現,她就能一直熬到我過身,熬到成為方家名正言順、獨一無二的掌家人,侵吞家産!”
言語之間,阮含星悄悄打量一番馮秀,看她并不像身懷靈力的模樣,若真有靈力,何至在家丁手下掙紮……
剛這麼想着,卻見馮秀不知怎麼把口中塞着的布給吐出來了,一雙杏眼又紅又腫,想是憋了極大的力氣,開口便是:“放你爹的屁!”
好吧,這。
沒給阮含星留思考空間,馮秀連珠炮似的話語噼裡啪啦落在所有人耳中,“你那不要臉的兒子把我哄騙來這裡給他做婆娘,一個半百之人,天天折磨我取樂,我身上全是傷,你敢讓鄉親們看看嘛?活該他死!死了還要誣賴我!”
“哄騙?你不就是看他有錢,裝什麼呢你!給我堵住這個毒婦的嘴,瘋了,她瘋了!說的都是鬼話!”方老夫人指着馮秀,指尖顫顫巍巍,被她說的個措手不及。
家丁們趕緊把那掉在地上的布又狠狠塞回她的嘴裡。
馮秀拼死不從,鬓也散了,唇也擦出血,她豁出去死死咬住家丁的手,幾乎咬下一塊肉,那兩個家丁完全失去對抗的能力,她跑出去後直奔前面的方老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揪住她衣領,啪啪甩了兩個大耳刮子。
這套動作下來,下面一片白衣素服的人們,都還沒來得及反應。
直到頂着兩道紅掌印的方老夫人氣得兩眼一翻、幾乎昏過去,大家才反應過來紛紛上前攙扶,而馮秀趁機擠着人群向外跑去。由于人群擁堵,家丁一時沒反應過來,竟被人群阻隔開來。
然而方府外面也有護院,見她向外跑去,正要阻攔。
恰此時,阮含星聽見馮秀帶着濃濃鼻音喊了句:“幼甯!”
天邊乍現明光,有人踏劍而來,白衣翩翩,沖入凡人中,揮袖伸手,握住馮秀的腕,将她一把拉入劍上,攜手随雲而去,如行雲流水。
衆人甚至沒看清他的臉。
徒留院中人們目瞪口呆。
“神仙……?”
“真飛天啊……”
“這馮秀有修士相助,方老夫人怕是無法拿她如何了!”
氣得老夫人原本快要順過的氣又背了過去。
棺還未起,亡者未葬,主事者被氣暈了,這事還辦不辦?
衆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