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川!”一課的某個前輩一隻手揮了揮文件,另一隻扔趴在桌上奮筆疾書:“幫忙去歸個檔!”
“是!”
綠川一路小跑着接過文件,小心地跨過各種資料山。每到各種節日活動期間,搜查一課的辦公室都是這樣一副忙碌的樣子。各種舊檔案的調閱和對接為諸伏提供了完美的調查借口,他能夠以别人的名義借閱那些他本沒有理由查閱的資料。
雖然很對不住那些刑警前輩,諸伏心想,但他必須得在組織内鬼造成更大的破壞之前把人揪出來。
如果事情真的如他所想,組織的内鬼出于一些原因将中村警官滅口,那他就更需要加快速度查明真相,不能讓更多的人因此倒在黑暗裡。
但是事情到底是不是這樣呢?
腦子裡突兀地響起了這樣的疑問。諸伏趕忙抓緊手裡的文檔試圖甩開這些日子以來陰魂不散的想法,但越是試圖擺脫越是根深蒂固,現在已經到了直覺與邏輯都在提醒他的地步。
來到搜查一課已經半年,但他的調查基本沒有任何進展。正常來說,如果是從“調查中村警官的死因”出發,那諸伏應該去潛伏的是公安部,而非搜查一課。為此他已經向兩位公安前輩提出新的調查方向,但二人給出的解釋卻是“懷疑内鬼實際在搜查一課”并表示情報來源于公安,更具體的事不能披露。
既然這樣那也沒有辦法,諸伏遺憾地想,畢竟蘇格蘭的線人基本已經收歸公安所有,他暫時無權調動。外部的情報源沒有,内部的情報源單一。若要說服對方就得拿出證據,可證明一件事沒有發生比證明一件事發生要難得多。
至少目前來看,全搜查一課最可疑的人物就是他自己了。
這麼想着,諸伏歎了一口氣,推開檔案室的門。檔案室門口的人沖他點點頭,綠川跑檔案室的頻率實在太高,歸檔整理的工作做的又很好,這讓檔案室的人看他臉熟。綠川趕緊欠身回應,然後扭身鑽進書架間。
這樣下去不行啊……諸伏走到對應的架子前呼了一口氣,或許他應該換個思路?
他剛準備伸手拿檔案,眼角就瞥到地上的影子。于是綠川擺好笑臉轉身,正趕上來人向他擡起手打招呼:
“你好啊綠川君,可以這樣稱呼你嗎?久聞你大名,聽其他前輩說能在這裡找到你……”
伊達航那高大的身形擋住了一切可以逃跑的路線,對方同爽朗中帶着點壓迫感的熟悉神情,向他打着招呼:
“初次見面,我的名字是伊達航,請多指教。”
諸伏景光的大腦有一瞬間空白。雖說他知道被同期發現是早晚的事,但他沒想過是現在,更沒想過被堵在這裡。諸伏偷偷觀察了一圈周圍,沒人在意這裡發生的事情。他又瞥了一眼伊達航,對方顯然料到了這種情況,并不着急回複。諸伏見狀也隻能硬着頭皮繼續扮演下去:“哪裡哪裡,伊達前輩好。”
“來這麼久都沒機會和你說句話,你怎麼樣,還适應嗎?”伊達随口問道。
“是的,前輩們都很照顧我。”綠川抱着文件微微低着頭回答,設定上,綠川從未見過這位被稱為“殺不死的警官”的伊達前輩。來到一課這麼久,大部分時間也和常常外勤的伊達錯開日程,這樣的疏離有禮也是合理的。
聽到這個回答,伊達上下打量了一下綠川,在不太顯眼的黑眼圈以及出于忙碌沒能打理的頭發上停了幾秒,随即拍了拍綠川的肩膀:“辛苦你了,可别把自己累垮啊。”說着,他順勢取下了綠川先前伸手要拿的舊檔案,接着補了幾句:“文書的話,我可能之後也得拜托你了。”
綠川眨了眨眼睛剛要張口,伊達便後撤一步笑了起來:“太累的話來這邊偷個懶也可以,我不會跟别人講的。有什麼想法也可以直接提,我們都會支持的。”語畢,伊達揮了揮手,轉身離開了檔案室,隻留綠川站在原地思考。
沒有疑問,沒有打趣,硬要說倒也沒有偏離伊達航的說話風格。但諸伏景光知道,伊達并非在和“一課擅長打雜歸檔的新人警察綠川”對話,而是那個在警校裡同甘共苦卻畢業後一聲不吭消失的家夥。這是伊達航在和諸伏景光說:辛苦了,諸伏。
别累垮了自己,需要我的地方盡管說。
不管你做了什麼決定……我們幾個都會支持你。
諸伏淺淺勾起了一抹笑容,是啊,這也是他答應去卧底的原因之一。隻要他的同期們和那些相似的人還能在崗位上發光發熱,這個世界總歸不會走向歧途。他是這樣想的,他相信降谷零也是。
如果能取得班長的支持,那麼檔案這邊必然會更加順利。鑒于伊達航作為冉冉上升的新星,又确實有實力,搜查一課這邊應該不會為難他……嗯?
諸伏站住了腳步。
他來到搜查一課是為了尋找可能的内鬼以及中村警官殉職的真相,但這一切都是卧底任務的後續。如果選擇了班長,就意味着把對方徹底卷進了這個本應該他來承擔的任務裡……可他就是為了不讓無辜的人被卷進來才去卧底的不是嗎?
但長痛不如短痛,難道你真的要告訴班長他的同僚裡有内鬼嗎?蘇格蘭拉了下帽兜,面無表情地提醒道。刑警不同于公安,氣氛和工作态度都不一樣。你提醒他去保持警惕跟挑撥離間也沒什麼關系,再說了,有沒有内鬼都還沒确定不是嗎?
諸伏景光抿了下嘴唇,這的确不是最優解,但如果隻是偶爾依靠一下的話……應該也沒有問題。
思來想去,諸伏最終還是沒把伊達航的事情上報公安,況且他作為前線人員對于實際執行情況需要靈活把握不是嗎?不過出乎他意料的是,公安那邊對于他進展緩慢一事并沒有什麼抱怨,反倒是看他在搜查一課混得風生水起就給他多派發雜活。今天可能是讓他調閱某份檔案明天可能是讓他确認某個人,一時間綠川的工作也忙碌了起來,就連伊達航偶爾的邀請也幾乎推脫幹淨。
這份忙碌一直持續到“綠川”被調職離開,待交接結束後,綠川——諸伏才終于有一個完整的下午可以停下來休息一下。他躺在床上,細數這段時間的收獲:雖然沒有直接證據,但也迂回地證明了中村警官與他們要在搜查一課裡找的内鬼沒有直接關系。被調閱的檔案和調閱記錄也都沒有問題,内鬼是誰不确定,不過估計在組織裡也不是什麼大人物。
相比之下,他倒是從舊案裡發現不少和組織有關的痕迹,但都被掩蓋了過去,隻是不知道出手的是内鬼還是公安。他甚至在這裡面看到經蘇格蘭之手的案件,看到在他提出要求後,公安那邊是如何配合他清理的。而更令人感到擔憂的還不是這個。
諸伏歎了口氣,很多案子雖然涉黑,但很明顯能看出案子本身并非是暴力團夥們真正感興趣的東西。與其說是暴力團夥突發奇想,不如說是收錢辦事,反正小打小鬧賠個錢蹲幾年完事。
尤其是綠川被塞了替公安打雜的活以後,他明顯感覺到很多案件記錄裡有邏輯無法前後自洽的情況,經常是有作案動機的人沒有犯下案件但沒有作案動機的暴力團夥承認了罪行……就好像隻要頂着“暴力團夥”的名号,一切犯罪的可能性就被合理化了一樣。
可這也不是他的職責,不是經他手查辦的案子,總不能因為插手這些案子影響他接下來的行動。
……真的嗎?
諸伏的心裡冒出一個小小的聲音。
你其實早就發現不對了,但你為何沒仔細想想呢?
大概因為我的目标是要查出内鬼和證明中村警官的清白吧。諸伏景光抹了一把臉,伸手拿過床頭的手機看了看,上面的時間已經從下午三點走到了五點半。他突然想到了伊達班長在他臨走之前的邀約,說是有時間可以去一個叫“波洛”的咖啡廳吃點東西,味道很好。
諸伏打開地圖搜了一下營業時間和人潮,發現他已經完美錯過了可以在人少一點的情況下享受美食的時段。于是他任憑手臂滑落到床上,長歎一口氣,最終決定利用這個空閑休息一下,畢竟接下來就要回歸公安部了。
更何況……公安部還有那個他搞不定的加藤前輩。
想到這個人,諸伏景光就感到了一絲頭大。确實不能說對方不照顧後輩,好歹從住院出院到審查調職等等都有對方的幫忙,也獲得了實在的支持。可他就是覺得和這個人處不來。
在某次彙報後,獲得巨大進展的他被加藤帶去居酒屋吃飯,被迫聽了對方關于理想和信念的長段演講,其中夾雜了無數對某一個公安長官的誇贊。
「諸伏君你知道嗎,如果不是長官,我可能還沒法勝任現在的位置。」
「長官教會我很多,我很感激。」
「如果上司都是長官那樣,那我們一定能把那群人一網打盡!」
諸如此類的話,加藤說了恨不得一晚上,諸伏也端着杯子保持了一晚上微笑。他并非不擅長對付對某些事情抱有熱忱的人,想想自家幼馴染,降谷對日本的熱情也很高,但卻也更單純。
而諸伏能在單純的熱忱之外,看見加藤眼中的某種狂熱,這讓他感到某種不安。
好在回歸公安後也回到了對組織的前線,工作小組裡有來自不同辦公室的人協同調查,還有小林前輩可以拉住加藤不要亂說話。再加上諸伏本身的背景,他更多的時間花在和其他人員的交接上,加藤也不好拉着他天天聊天。
待時間步入第二個年頭,組織的活動頻率突然增加了,對抗組織的工作也仿佛被踩了油門一樣進展迅猛。但這份安心很快就被一通緊急電話打破,小林面色鐵青地挂下電話拉着諸伏景光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