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裝考究的男子推開了金屬包邊頗為厚實的木門,門口的侍者對他微微欠身緻意。夜晚已至,室内嵌進巴洛克式吊頂的燈具散發着柔和的奶黃色光芒,襯得吊頂上的浮雕更具質感。
男子在柔和的弦樂聲中穿過三兩坐在深棕色真皮沙發上搖着酒杯的男女,走向更裡面的白色沙發椅。他用挑剔的眼光上下打量了一番,滿意地看着自己平日的座位被用心維護和保留着。
他剛想一屁股坐下,突然想到自己身處的地方,便擡手清了下嗓子,用另一隻手撫平西裝後緩緩入座。
男子名為維克多·蘭利,祖上是歐洲人,遠渡重洋來到新大陸發展。通過盤下的一家小旅館攢下一筆小财,随後連鎖的旅館升級為酒店,竟也接待了些許社會名流,讓他們有機會擠進這個社交圈子。
他抽出公文包裡的書籍,是先前一位客人送來的,對方邀請他參加新書的發布會以感謝創作期間酒店的服務。
另一名侍者在他落座後靠近,輕盈但準确地放下一盤綴着煙熏三文魚與奶油奶酪的布利尼餅。侍者輕彎腰身,白色手套握着造型簡單的玻璃壺,為其倒上一杯泡有柑橘類水果的冰水。
維克多正要謝過侍者,撇頭卻看到了對方帶些異域風情的深色皮膚和耀眼的金發。他皺起眉頭,不記得什麼時候這地方也允許這種人進來了。
似乎感受到了男子不滿的眼神,侍者蹲下身半跪在地上,垂着頭輕聲問對方有什麼需求。
年輕的侍者把背彎成一張弓,白色的襯衫和黑色的馬甲包沒能擋住那優美的曲線延伸到下面。低頭的姿勢更是露出一截蜜色的脖頸,脆弱而纖長,仿佛一折就斷。
維克多眉毛一挑,這樣的順從遂他心意。像這種不知道哪裡來的人就應該把自己的姿态擺正,好好學學他們的文化。
他擺擺手剛準備讓侍者離開,突然又想到了什麼似的,拿起那本書勾起嘴角:“孩子,看過這個作者嗎?”
侍者眨了眨眼睛,有些窘迫地搖頭。
“你是附近的學生?”維克多随口問道。
“是的先生。”
哦,那就不奇怪了。維克多暗自點點頭,是那種借了學貸得打工還錢的人。
“你們課上還讀《傲慢與偏見》嗎》”
“啊……是的先生。”侍者小心翼翼地擡起頭,“是這學期才開始講的内容。”
“哦,有什麼感受?”
這彷佛考試一樣的提問打了侍者一個措手不及,他的左右手指不自覺地絞在一起,弄皺了白色手套,又在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後紅着臉撫平。
面對着維克多的提問,侍者也隻能硬着頭皮磕磕絆絆地講書裡的内容,絞盡腦汁從記憶深處挖出課上講過的東西。不合時宜的小提琴聲歡快地在大廳中回蕩,毫不留情地撕開侍者紙一樣薄的尊嚴。盡管侍者盡力搜刮着能講的東西,他的聲音最終還是被逐漸激昂的樂聲吞沒。
維克多對于英語文學這種專業課程竟然也開始接收其他族裔表示了小小的不滿,絲毫沒有想過對方可能不是這個專業的人。
這種人怎麼可能讀得懂這種經典?他向後舒展身體靠向沙發背,端着水杯抿了一口,斜着眼睛欣賞着侍者的窘境。
“但我想……我想我可能也确實很難理解這個現象……”侍者咬着嘴唇,眼睛撇了一下維克多又快速垂下去,最終咕咕哝哝地說道:“我沒見過那些貴族,我有點,想象不了……”
“那你前面說的都是老師講的?”
這下侍者的耳朵都紅了,他咬着嘴唇半天沒說話。
“可是我不知道如果沒錢的話……沒有錢怎麼活,又怎麼找女朋友啊……沒有錢的話,誰又能看上我呢?”侍者嘴巴一扁,一副委屈的樣子。
這看得維克多想要笑出聲,是啊,沒錢又有誰會看得起你呢?什麼愛情,什麼獨立……在絕對的物質面前,女人也好,男人也罷,總歸會臣服的。
“雖然我的同學都反駁我,但我的老師似乎……不能說同意,但他說我的想法在現在的情況下非常有意思。”
“哦?”
這勾起了維克多的興趣,随着他們經濟的崛起,有那麼一批學者似乎越來越看不慣他們這些國家的 “功臣”,整天叫嚷着要解放要平等……可這些老學究又做了什麼?維克多在心裡嗤笑道。
“你的老師叫什麼?”
“我的老師是……我給您寫下來吧。”說着,侍者拿出用來點單的筆記,刷刷寫着。
維克多用手點了點下巴,能來這個地方打工的,背景自然是沒有問題,而他的人脈裡還真沒那麼多教授。正好有這麼一個新書發布的機會,客人也沒說過不能帶别人來。如果就這樣攀上學術界的話……
“下周,這個地址,你看看你的老師能不能來。”維克多取出名片和備忘錄,在地址那裡畫了一個圈。“我給你問問安排一個工位,去那裡漲漲見識,對你有好處。”
“謝謝!”侍者抽過名片,眼睛都亮了起來。
“說起來,要怎麼稱呼你?”
合着逐漸舒緩的節拍,侍者直起身子後再次彎下腰,對着維克多行禮:
“請稱呼我為……Amuro(安室)。”
一曲畢,樂手在緩緩合上的幕布間向他唯一的觀衆緻意。
“真慢啊。”
安室透拉開車門就聽到了裡面傳來的慵懶的抱怨聲。金發的明星帶着明豔的妝容,一邊欣賞自己的指甲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
“‘客人即上帝’,我們哪有比客人走得早的道理?”沒有好奇貝爾摩德是怎麼摸進他的車,波本氣定神閑地調整後視鏡并把車子發動。
“哼……看樣子你已經拿到了入場券。”
“是啊,簡直是小菜一碟(Piece of cake)。”
波本空出一隻手,從馬甲的貼身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晃了晃後,就把東西交到了貝爾摩德伸出的手裡。
商人本身并不是目的,但他可以提供的場地和背後的人脈是組織現階段重組所需要的。
托成功逃過琴酒追捕的萊伊——現在該叫赤井秀一了——的福,美國這邊明面上的勢力被清查了個遍。那些和他們有合作的實體為了避嫌都暫時停止了交流,這不僅讓很多項目接近停擺,更是因為地頭蛇被抓了很多而導緻情報上的真空。
偏偏米國方面的經營模式和霓虹不同,無法把各方勢力完全滲透。貝爾摩德手上可用的人不多,雖然像卡爾瓦多斯這樣對她死心塌地的倒是不少,但情報專員可難找多了。
貝爾摩德食指輕推了下金屬邊框的墨鏡,豔紅的嘴唇勾起一抹弧度。這個小人物還不值得見到莎朗,但現階段也确實找不到更多她能放心交接的人。
她偏頭看專心開車的波本,不由得心情晴朗了起來。
波本對萊伊安全屋的搜查申請是她批下來的,這座曾經屬于萊伊和蘇格蘭的安全屋住了幾個人就出了幾隻老鼠,現在已經被組織上面做了廢棄處理,可波本卻要求在正式清理之前再去看一眼。
這有什麼可看的,是懷疑我們的水平嗎?負責處理安全屋的成員們相當不滿。
波本并沒有回避這方面的質疑,他抱胸站在視線的正中間,帶着半笑的表情取出一個盒子。那是一個黑色的食盒,外表上保養的很好,隻是打開一看便知是使用許久的。
他當着所有人的面敲了敲食盒的底部,用指甲挑起連接處,硬生生把盛着食物的内膽抽了出來。
「保溫食盒不就是這種東西嗎?」下面人自然是不服的,可沒等他繼續,波本把食盒倒扣,從裡面打開了一個暗層。
現場寂靜了一秒鐘,然後集體沸騰了。前去處理的人拍着桌子大聲叫嚷着自己的清白,有膽小者已經哆嗦得站不起來。另一派人陰陽怪氣地嘲諷那幫負責處理的成員,生怕沒人血濺當場。
明明現場都已經被處理過一遍,波本怎麼還能拿到這種東西?所有人都想知道,但沒人敢問。
最終,還是琴酒把槍上膛的聲音維護了秩序,貝爾摩德向他晃了晃寫着組織boss指令的手機,輕松地把人提走。
這便是他們工作日化裝成清潔員拜訪這間廢棄安全屋的理由。
安室透身着灰綠色連體工裝,頭戴深藍色印着logo的鴨舌帽,一雙勞保手套提着裝滿各種清潔用品的墩布桶。貝爾摩德則以同樣的裝扮拿着掃把墩布跟在後面。
二人謝過公寓管理員,拿着鑰匙上了門,還被正下樓扔垃圾的鄰家阿姨看了好幾眼。
等真到門前時,波本倒是停了下來。他盯着貓眼處看了一會才放下手裡的東西掏鑰匙開門。貝爾摩德趁着對方開鎖的時候探頭,貓眼附近除了一個淺淺的圓形痕迹外,就是本身的松動了。
看上去像是有人把貓眼拆下來過,那個圓形痕迹則像是煙頭。考慮到安全屋常住的兩位居民都是煙不離手的類型,這種痕迹倒也不意外……個中内情已經随着最後一位房客的跑路而消散了。貝爾摩德有些遺憾地收回目光。
安全屋内保持着先前清理過的痕迹,家具被拆得東一塊西一塊,牆上挂着的東西統統被拿了下來。被裝裱在木制畫框中的水彩畫被用匕首從中間粗暴地劃開,畫框邊角被磕得缺了一塊,木地闆上全是灰塵和不知道來自哪裡的碎屑。隻能說看上去像是被台風襲擊後的雜亂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