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風見半天沒說話,石川歎了口氣,與村上交換了一個了然的眼神。後者點點頭,接過了話題:「其實之前就有所懷疑了,風見君現在是替我們證實了這點。」
所謂零組,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組織?這個問題就算問身為零組的他們,也得不出一個完整的答案。如果單純從字面意義上分析,零組本應該是一個警察廳主導的,獨立于警察系統但作用于安全、情報等領域的秘密小組。規模未知、形勢未知。
他們是“零”沒錯,但也沒人說過“零”就是他們。連當初加入的時候,說的都是“歡迎成為‘零’”。也就是說,他們隻是“零”的一部分,不能代表“零”,那麼這個秘密小組裡到底安插進了多少種勢力又懷着什麼目的這種事根本就無從考證。
「風見君到現在了,應該多少對大家的态度有所了解吧?」
風見點點頭,他先不算的話,以石川等人為首的是降谷派,上司裡隻認降谷零一人,換了也不會動搖他們對降谷零的信任。
除此之外,風見也遇到過利益至上派。隻要指揮的人有足夠實力或者手段能夠保住他們的工作、有一定穩定的升職空間,那麼誰來指揮都無所謂。
除此之外,也有意識形态派,隻要目的一緻就可以合作,但唯有意識形态相同的上司才能真正令其信服。而另外也存在特定人物或者勢力的派系存在,但人數比較少而且分散,在零組内形成不了氣候。
「也就是說,這是别的派系想要……?」風見不敢把話說得太滿,他也從來沒想過這種小說一樣的事情還能發生在身邊:「可、可是真的要因為這次單獨受罰就推斷……」
「這部分還是我來說吧。」一直沒說話的木村冷不丁擡起頭,插了一句嘴:「風見……你認識‘諸伏景光’,對吧?」
這個名字讓風見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他已經有段時間沒聽過有人提到諸伏了。這位年輕卧底的姓名早已被封入檔案,鎖在極密的檔案室裡,相關調查也都塵埃落定,如今再提及的意義是?
「為什……是他的親人有什麼合作的任務?」風見想了想,檔案中确實提過諸伏景光有個做縣警的兄長。是長野發生了什麼還是說……
「和他兄長沒有關系。」石川瞥了一眼木村,确認他的狀态後才對風見說明道:「你記得我們不是上回被他叫走了嗎?」
「我是記得……你們見到諸伏君的兄長?」
「不。」木村滿臉痛苦地抱住頭,雙肘撐在桌子上喃喃道:
「我們見到的是諸伏景光本人。」
這句話宛如在風見腦子裡投下一顆炸彈,他恍惚地看着木村,試圖從對方的眼裡看出什麼戲谑的神情。但什麼都沒有,木村隻是抓着自己的頭發,目光掙紮地盯着眼前的空盤子。
可死而複生什麼的……風見本想說怎麼可能,可嘴張到一半他猛然想起來,諸伏景光的死訊是公安通知給他的。在諸伏身份暴露之後不久,他們恨不得半個零組就被分開獨立地關起來,直到外面都調查完畢才告知原因。
唯一能夠佐證的是降谷提交的報告,然而那份報告也隻說了“疑似”死亡。死亡原因未知、時間未知、遺體位置未知……在那個當下,其實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證明諸伏景光的死亡,但他們被明确地告知了這件事。
「而且我那時候也調查了。」木村輕聲道:「就在中村前輩死後不久,我去查了她的死因。」
中村與木村是前後輩關系,木村剛入職時受到過她的幫助,隻是男女有别,他不想敬愛的前輩被流言蜚語打擾,也就沒經常性接觸。但中村平日裡被他人輕視這點,木村一直都看在眼裡,也曾經表達過不滿。
「“木村君有這份心意就很好了。”她當時這樣對我說。可我不服……我也後悔過,如果我再勇敢一點地站出來,是不是她就不會這樣輕飄飄地死去。但……」
木村首先懷疑的是周圍人的陷害,所以他去翻了各個平台,匿名論壇那些吐槽公安的樓他都一一看過了,直到翻出一篇吐槽辦公室同事的帖子。他細細翻看,發現裡面不少細節基本能和中村前輩對上,再想了想這個發帖人的語氣,他幾乎立刻鎖定了目标。
翌日,木村便把同期的小川叫了出來。沒兩句話,小川就哭的和淚人一樣,幹脆地交待了自己在網上随意洩露同事信息和诽謗的事情,還說沒想過會造成這麼重大的後果,她隻是嫉妒中村那份淡然而已,沒有想要緻人死地的想法。
「是啊,如果真想買兇,她并不是找不到人,可她沒有。這件事和她有關系也沒關系。」
辦公室的大家基本都知道,中村很少偏離她既定的行程,即便有心血來潮,也不會有逗留過久的時候。但如果把帖子裡的時間一一對應,那麼就能排查出她大緻做出與以往不同決定的時間。
「而那個偏離點,發生在五年多前。」
五年多前?!風見差點被茶水嗆到,那不就是他們進入零組後的事情嗎?等等,既然是這樣……他簡單排了一下時間線,又聯想了一下剛剛的話題,得出了一個有點可怕的結論:
「莫非……莫非中村前輩是諸伏君的……」
「啊,是啊。」木村怅然地回答道。
在意識到中村前輩可能是諸伏景光的聯絡人後,木村這才明白為什麼她阻止了自己為她出頭的事情:作為聯絡人,本就是越低調越好,出頭雖然會讓她在辦公室的生活好一點,卻也得到了額外的關注,甚至可能會牽扯到諸伏景光的卧底任務。
但這樣的警官不應該落得如此結局,木村當即便用零組的身份,展開對組織行動的調查。與此同時,降谷那邊也傳來了更多關于當初暴露事件的報告以及組織的情報。
借着這些便利,木村摸到了組織一些行蹤,可細節層面一直對不上。組織相關的行蹤在諸伏暴露以後就暫時停頓了下來,沒有特别明顯的行動。同樣詭異的是,降谷也不再同他們密切聯絡。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一個結論:諸伏與中村的死,或許也與公安有關。
但木村沒了降谷這一穩定的消息來源,隻能趁着下班時間肉身上陣搜查。
「而就在這時,他出現了。他證實了我的猜想……但也阻止了我繼續調查下去。對此我很感謝……可我那天分明看到了活着的諸伏,也看見他的警惕,我……」
如果諸伏的“暴露”是公安的安排,那麼一切就說得通了。公安不止零組一個部門,諸伏景光的卧底行動也對降谷零保密,所以降谷零自然是不知道諸伏這邊的安排。可如果諸伏的“死”本身就是個謊言,那麼真的有必要瞞着中村這位聯絡人嗎?
木村不認識諸伏景光,但他知道中村。諸伏景光的暴露與“死”都不自然,而眼裡揉不得沙子的中村自然會前去調查一番。在那個時候,有資格懷疑諸伏景光暴露的人隻有兩個,一個人是降谷零,另一個則是中村。
可惜,降谷零的地位十分特殊,不是輕易能夠動的存在。于是中村就被提前處理掉了。
「事情兜兜轉轉到現在,諸伏回來了,那麼也就是說,現在該是處理他的時候了。」
一時間全桌都陷入了沉思,假如諸伏景光就是當天出現在現場的狙擊手,那麼就可以解釋為什麼他們找不到開槍的人是誰,畢竟誰能預料到“死人”能來開槍呢?但這沒法解釋為什麼諸伏景光可以精準地出現在那個地點,畢竟部署是降谷做的,較近的位置都由零組這邊負責。
「我們這邊有人給出去的吧?」石川的食指和中指交替着輕敲桌面。
「也或者是别的什麼人。」村上補充道:「下級、上級都有可能。」
木村無言地點點頭,一口把杯子裡的茶悶了。風見想插嘴,但又覺得沒有什麼新的線索。
諸伏景光回來的時機相當微妙,而且因為降谷也沒讓他人旁聽,誰也不知道諸伏是以什麼身份和目的回到了這裡。就算諸伏是降谷的發小,他們之間有着很深的感情……可如果牽扯到派系,誰又說的好呢?
「不管是不是一邊的,諸伏都隻會成為他的枷鎖。」石川總結道。
木村看了看表,對着村上欠了欠身,拿着賬單離開了。石川趕緊站起來說要送送他,說完也急急忙忙拿着衣服跟了上去,隻留下風見與村上在桌上大眼瞪小眼。
老實說,風見和村上并不是很熟,平時部門不一樣根本見不到不說,年齡上差距也很大,沒什麼共同語言。他動動腳趾,感覺想扣地。
本來想着有什麼理由能感覺告退,沒想到天公不作美,剛剛還晴朗的天空,現在竟下起雨來。風見和村上擠在店門口的招牌下,擡頭看向夜空。
就在風見整理了好半天衣服,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的時候,村上扭過了頭:「你還記得我曾經問過你,‘如果他不得不去做艱難的決定時,能依靠的還有誰’這件事嗎?」
風見一愣,他隐約記得有過這樣的對話,但他已經不記得自己的回答了。
「你當時問我‘是不是不看好他’,我當時否認了。我認為他會比我們任何人走的更遠。」村上頗為感歎地看着眼前被霓虹燈照亮的街道,他不曾想象過哪一天會有一個比自己年齡小的上司可以走到這一步。
「他确實比我們任何人走的都遠……所以我有點後悔了。」村上有些落寞地撫平領帶,壓低聲音說道:「如果有人說他被引誘、堕落,又有誰還能相信呢?」
風見這才想起來,當時自己信誓旦旦地回答他們“我會讓降谷先生清醒過來”。可對面從未堕落,又何談清醒?降谷零的工作太特殊,特殊到連親近之人都無法拼湊出完整的模樣,又怎麼去抵抗這些流言蜚語?
「誰又知道他的朋友本身是福是禍呢?」語畢,村上等來了老闆拿來的備用傘,和其他人告辭後也離開了。
連風見這樣的左右手都不免俗地落入了流言的圈套,又如何寄托于根本不在公安這個體系下的其他友人?村上擔心的便是這個。如果走到比誰都遠意味着孤身一人,那這真是降谷零值得的結局嗎?
風見沉默地盯着雨幕,攥緊了手中的公文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