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是的,但上面下了命令,說是涉及到了什麼更高保密級别的問題。」
石川欲言又止,風見知道這個命令一定有什麼問題,但對方已經擺出了保密級别的問題,他們這些做下屬的,自然就失去了可以質疑的資格。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石川臨走前這樣說道。
很不幸的是,風見也有同樣的想法。
幾天後,一名身着藏藍色西裝戴着眼鏡的公安拿着閃存盤夾着紙質資料走進了會議室。下面的人紛紛議論這又是何方神聖,畢竟和他們對接的公安在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裡都見了個遍,可誰也沒見過這一位。
風見等人在這一衆議論紛紛的人群中顯得格外安靜。原因無他,當時卧底名單洩露的時候,把降谷零氣到捏碎圓珠筆的就是這一位。如今再見到這個熟人,他們隻覺得想要捏着鼻子快走。
西裝男似乎已經見慣了這樣的場面,他推了推眼鏡,無視了下面的騷動:「各位久等了,我方已經完成了情報的整理,現就已确認情報進行說明。」
他擡手示意另一位公安打出幻燈片,上面列舉了組織的架構、已知的由組織主導的案件、以及一些掌握到的組織上下遊公司機構的名稱,這其中也不乏一些科研和醫藥公司,讓不少人感到震驚。
風見轉過頭,零組的部分公安外加諸伏和他帶來的那些人沒有任何反應,目前公布的情報都是他們剛剛接到任務時就已經公開的,看來兩邊當初入職的培訓都差不多。
「接下來,我們要公開幾位已經掌握代号和其職責的組織成員。」
首當其沖的便是琴酒與伏特加,兩個人經常一起行動,穿着相同類型的衣服,是本地暴力團夥和其他對接組織都很熟悉的組合。
「新幹線那次是不是就是……」松田陣平在風見斜後方小聲地對萩原研二嘀咕着自己的猜想,伊達航湊了半個身子過去,正好把風見擋個正着。
「代号為‘朗姆’的成員,是本次的重點打擊目标。」西裝男神情嚴肅地指着大半空白的資料卡,對着下面一臉疑惑的衆人講解道:「此人通過各種手段,收集了不少企業、政府人士的個人資料,以此威脅他們,其中不乏海外人士。」
有嗎?風見偷偷瞥向諸伏,後者臉上什麼都沒表現出來,也不好說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就降谷零傳來的最後一條情報來說,他們的确知道朗姆正針對好幾個企業高層以及一位政界高層施壓。這個狡猾的老東西似乎嗅到了什麼,想通過這些人轉移自己的資産逃往海外。但收集了海外人士的資料這點,至少風見過手的消息裡是沒有提到的。
從茱蒂探員聽到代号就激動地抓住座椅靠背的表現來看,于情于理,他們是很難說服米國在貝爾摩德的問題上放手了。因此,朗姆必須落在霓虹手裡,這是他們目前可以達成的共識。
另一邊的刑警們更是無法按捺住議論聲:死亡威脅不少見,但單個目标一次性對多個重要人物施壓還能切實地威脅到對方這種事情,他們以往參與的确實不能算太多太全面。過去發生這種事情,公安都恨不得把情報壓到最後一刻才把協查内容交給他們擦屁股,這次莫非是轉了性?
台上的西裝男清了清嗓子,把大家的注意力拉了回來:「此外呢,我們還捕獲到一個消息……」
屏幕上換了一張幻燈片,除了标題和簡要職責以外,幾乎完全是空白的……
「‘波本’——傳說是朗姆新收的手下,也是情報專員,目前……」
風見猛地挺直了身子,他轉過頭,在諸伏景光的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憤怒與震驚。他們這排的動靜不算小,有些刑警開始小聲指指點點,但這都不重要。風見抓緊了筆記本,一目十行地閱讀幻燈片上的内容。
波本,情報專員,朗姆新收的手下。沒有照片,無法捕捉到行蹤,傳聞長期在東京活躍……開玩笑吧這是?!他覺得自己聽不下去台上人的胡扯,但他又得繼續聽。
「風見先生有聽過這件事嗎?」諸伏輕聲問道。
「沒有。」風見咬着後槽牙回答,他沒有分給諸伏一個眼神,全身心死盯着台上的家夥。上一次這個人帶來了卧底名單洩露的消息,這一次還想推波本——降谷零上去,他到底……
想到一半,風見突然覺得渾身一冷。一股強烈的視線像是手術刀一樣,冰冷卻精準地把他剖開。他有種想要逃跑的沖動,但不知為何腳上像是生了根一樣。
半晌,這股壓迫感才終于消失,風見下意識摸了摸脖子,四周環視一圈,隻看到諸伏面露不滿地盯着前面。他嘀咕了幾句,繼續用眼神找台上西裝男的茬。
可風見這廂才剛調整過來,會議室門口就傳來一陣騷動,西裝男的講解終于被打斷。來人抱着一整摞文件,重重地放在前面讓其他人分發,自己則氣喘籲籲地跑上台,拿着麥克風大喊:「不好了!之前盯梢的那幾個人死了!」
此時,負責調試幻燈片的公安也終于換好了文件,幾位前不久才提到過的科技、醫藥公司的負責人以及好幾個本地暴力團夥的中層頭目,就在他們開會的節骨眼上,橫死在他們各自的通勤路上。
全場一片嘩然。
這些科技醫藥公司的中層負責人,也是和組織交易的直接接觸者,就這麼在他們公安的眼皮子底下死了?時間呢?死因呢?
刑警們更是無法釋懷,好不容易他們能在情報上和公安平起平坐一回,怎麼偏偏會發生這樣的事情?而且人員名單相同就算了,組織這邊怎麼這麼會抓時機,挑在他們搜查會議的過程中……還是說,他們中的誰其實就是……
一時間,各方都用異樣的眼神看向其他人,相互懷疑是不是别人部門裡出了什麼内鬼。
「不過也可能是那個誰吧……」
「是啊,剛剛不是才說……」
「波本吧?」
風見回過頭,周圍的讨論很快就從“誰是内鬼”變成了“是不是波本幹的好事”,偏偏上面人沒有糾正的意思,任憑下面的讨論愈演愈烈。風見張開嘴,想要說點什麼,卻在片刻後不甘心地閉上。
出于保密原則,上面不會告訴他任何高于他級别的情報;出于保密原則,公安的情報不能直接向他人公開;出于保密原則,他不能透露任何卧底相關的信息……所以他甚至不能站出來做任何的澄清和解釋,必須任由其他人用無心的語言往那位卧底身上潑髒水。
降谷的同期們異常安靜地縮在一邊,沒有參與到讨論中,也沒有想要發表什麼想法的樣子。幾名警官發覺了他們的不平常,本想多關心幾句,卻被諸伏景光突然站起來的動作吓了一跳。
「諸位。」他站起身,聲音洪亮地開口。諸伏環顧四周,他眼神掃過的地方立刻安靜了下來。确保了全場人的注意力已經被自己拉住,諸伏用不同于平時溫和有禮的氣勢,近乎慷慨激昂地發言:「我們聚集在此,是為了能夠講事實查清,将涉案人員抓捕歸案。現在表面線索已斷,正是需要我們各個單位團結起來的時刻!」
在短暫的沉默後,全場陸續響起了掌聲。
***
其實那時他就應該想到,這一切都不過是後面一系列鬥争的開端,而不是什麼查案過程中的挫折。現在想來,明明是交待重要情報的說明會,包括小偵探在内的很多重要人士卻都沒有到場。
風見在河邊站定,從便利店袋子裡掏出果蔬汁擰開,頂着夜風慢慢啜飲着。
從那次會議以後,他們很快就開始了對組織的圍剿,可他們都知道這是一次過于匆忙的行動。小偵探抗議了好多次,但收效甚微,甚至連最後的攻堅戰都沒能直接參與進去。
現場作戰一片混亂,各部隊調度各憑本事。諸伏景光本領了狙擊手的位置,但最終被要求堅守指揮的位置。風見則趁機抓着一批人突入地下室,這才趕上了抓捕朗姆的尾巴。
“如果能早點察覺的話,降谷先生他……”風見對着空無一物的河面喃喃自語,過了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念叨出了聲。這是怎麼了,遠離了政治中心後自己也怠惰了嗎?
他向後看去,淩晨四時的接道靜悄悄的,續攤喝酒的人早在不久前就相互勾搭着肩膀,搖搖晃晃回到各自的住所。隻有零星的卷簾門聲從不知道哪裡傳來,是面包和咖啡店趕在客人來之前做開店準備。
平日裡遊客不多,車流量小。鄰裡街坊相互認識,走在路上認出來還能打打招呼,甚至賣肉的店主可能就是隔壁小吃攤的老奶奶看着長大的。這種環境别說是什麼大案要案,小偷小摸恨不得都能被當場發覺……多麼平靜又和諧的小鎮啊。
風見卸了力靠在樹上,任由便利店袋子一晃一晃撞到樹幹。如果住在當地,不久後大概就會被周圍大爺大媽們好心介紹各種女孩子,成家後安安穩穩地孕育小孩,最後就這樣過一輩子吧?
這曾經是23歲的風見裕也想象過的生活。
也不知是上司那邊有看過風見曾經的筆記還是單純的巧合,把他下放到這裡能微妙地實現過去的“夢想”。這簡直是在告訴他:放手吧,降谷零已經不是你的責任,現在該是你追求自己人生的時刻了。
風見捂住臉,抿緊了嘴唇。他保持這個姿勢不動,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呼出一口氣。這口氣很長,還夾雜着歎息,最終他被冷空氣嗆了一口,化為了自嘲的笑聲。
不甘心,這怎麼能夠甘心?
他們零組,尤其是降谷派為首的幾位在決戰過後幾乎是立刻喜提加班。名義上是作為公安整理需要的情報和報告,實際上則是找個理由把他們軟禁在一個看得見的地方。
但和那次不同的是,他們很快就被放了出來,還聽到了不知是誰傳出的“降谷零即将回歸”的信息。
即将回歸就意味着降谷零通過了審核,公安沒辦法在這個問題上找他的麻煩。潛伏數年,終于能夠站在陽光下面。風見被這雙重的好消息砸暈了頭,走路都飄飄然的,以緻于忽視了很多的異樣,更是沒有發現公安将降谷零投入下一次任務的速度有些過快了。
直到降谷零“殉職”的消息傳來。
風見愣在原地,他有很多想問的話,又不知道應該問誰。他看見諸伏景光隐忍的表情,看見零組其他同事飽含悲傷的沉默。上面以降谷零叛逃為理由,對公安内部進行了調查。他還愣着神,就突然都被卷入了清掃的風暴裡。
石川是第一個被調走的,他離開的時候沉默了許久。隻留給了風見等人一個電話,然後便消失在了不知哪裡。
第二個離開的是木村,他痛快地交出了位置,潇灑地揮揮手,嘴上說着去追尋什麼“男人的夢想”這種誰也聽不懂的話後,走出了辦公室。
緊接着便是風見他自己。
于情于理,風見是不相信降谷零就這樣輕易“殉職”的。且不談此人高強的能力,就公安的前後反應來說也過于可疑了。如果當時是因為信息量過大沒有多想,那麼已經閑散下來的現在再去琢磨,整件事簡直漏洞百出。
但什麼都晚了。風見沮喪地想,降谷先生就算沒有殉職也應該是失去了反擊的能力,不然對方不會輕易陷入如此的被動中。而且他們零組也被拆的七零八落,到底怎麼才能……
嗯?七零八落?
風見猛地直起身子把手上的東西甩在一邊。他記得在最開始,在安室透還是個“漫畫家”
的時候,他和木村等人有一個Line群,用來做接應上面的溝通。之前他摸到帶水的“原稿”以為降谷零出事那次,就是通過這個群組直接發的緊急消息。
他掏出手機,這個因為長期不活躍被他靜音的群組一直壓在很下面,快要翻到底才看見。本來這個手機也應該在審查期間上交,但發現風見在降谷零這個問題上差不多一問三不知以後,竟然就檢查了一下後,放心地交還給他。
風見翻出了名為“群花缭亂☆雙子星”這個當年被無數同事吐槽老土又死宅的僞裝群組後,突然理解了為什麼這個部分沒有被查:風見作為零組内出了名的偶像宅,又是少數會跟其他人聊特攝和漫畫的存在,這個群組名就好像什麼小衆xp交流會。
更别提他們平時的交流方式便是:“老師,交稿嗎?”“老師,出刊了。”“老師,要窗嗎?”
怎麼看都是同人死宅作者交流會吧?!還是一年都出不了刊隻能屈辱地在Cxx排遊客隊的那種。
風見整理了一下情緒,群組圖标上果不其然有了新的紅點。大約在數日前,某位頂着“印廠1”名字的群友在催促各位老師交稿,而“總編”在要求各位責編找老師收稿。
翻譯一下便是:接應組方面已經做好了準備,場地已經整理完成。他們的上級指揮要求對接人前往卧底的接頭地點,把情報交接給卧底。在當年這個階段的行動裡,接應組的聯絡對接是木村,而上級指揮的對接是村上。風見是那個直接和“安室老師”對接的“責編”之一。
木村被調走以後就和他們失去聯絡,電話和line都查無此人的狀态。村上沒有被調離東京,但據說也是被扔去了一個閑職。看來這兩個人終于有了什麼新的線索?
當然,也可能是公安的其他人破解了他們聯絡的各種暗号,要反過來試探他們。但這都不打緊,降谷零的回歸過于匆忙,“殉職”又過于草率,導緻他還有一部分的複職文書押在風見這裡沒動。
降谷零并沒有書面意義上完全回歸公安,那麼作為他曾經的對接人,事關自己的職位和升職,關心一下也沒什麼問題吧?
風見跑動了起來,他需要以最快的速度趕往車站。此時此刻再去買票恐怕已經來不及了,但是沒關系,他們最擅長的可是……
他掏出證件在工作人員面前一晃:
“警視廳公安部,風見裕也。麻煩您配合工作。”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