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找不來。他現在應該在師父那裡。師母您别生氣了，師父一定會罰他的。”

“算了，我也是白操心…… 這個是金瘡藥，這個是繃帶，這個是止痛藥。一會兒回去了，夜裡若是又燒起來，就按照之前的那個方子熬藥。”

“是，謝謝您。”

待到皎皎退了燒，師母方允梅任行帶她離去。涼月生秋，夜風蕭瑟，背着小小的人兒走在路上，梅任行心中思緒萬千。不是已經退燒了嗎？為什麼心跳和呼吸還是這麼快？是不是衣服太小了？傷口腫脹外加一圈又一圈的繃帶，确實可能太小了。早知道就和師母說拿自己的外衣過去了，這樣好歹寬松些。還是因為太冷？也不是很冷啊。不對，受傷後可能更敏感些。要不走快點？可是走快了會不會疼啊？不對，都暈過去了，哪裡知道疼？還是走快點吧。

臨進門前，看到自己落在地上的食盒，梅任行不禁苦笑一聲，搖了搖頭。進屋後借着月光，把皎皎側放到床上，安頓好後，複又出門，從盒中摸出一個已經冷透的饅頭，三兩口咽了下去。

無饑館早就關了門，梅任行隻好将食盒帶去藥房，撿出一個砂鍋來熱飯菜。熱好後，直接帶着砂鍋回到皎皎房間，發現其仍未醒，便回了自己的弟子房一趟，翻出冬衣，卷了鋪蓋，取了洗漱用品。回來後，将冬衣圍在砂鍋上，又在旁邊的地上鋪好被褥。正要休息，忽然聽見啜泣聲，連忙起身，握住她的手安慰。可是剛一握住，便發現其右手右腕皆遍布牙印，不免一陣心疼。梅任行用衣袖為其輕輕拭淚。是傷口太疼嗎？為什麼連夢中都在哭？可是很疼的話，那時為什麼不躲不鬧？還用這種方式來忍痛，誰教她的？

皎皎哭了好一陣才平複。梅任行歎了口氣，以手支頤看了一會兒，方躺下睡去。夜裡醒來數次，确認其并未複燒，是以一夜少眠。

梅任行帶皎皎去治傷的時候，顧生寒便踏着最後一道夕陽，來到了長嗟樓前。穆伯琴允其進樓後，從案上起身：“别人閉關是真的閉關，萬事不聞。我卻是無效閉關，琉璃橋都擋不住你們。說吧，怎麼了？”

顧生寒上前幾步，肅然跪下，雙手托起一支染血藤鞭。

“想挨打？總要有個理由吧。”

“弟子行為僭越，今日代師行罰。”

“閉關期間，你作為首徒，理事、掌罰，是為師允了的。”及至走到顧生寒面前，接過來看了一眼，方道，“隻是怎麼把這個都拿出來了？是不是太過分了？這血是哪個倒黴鬼的？何至于整條染遍，還滲得這麼深。不走近了看，還以為是紅木戒尺。”

“弟子知錯。”

“我問你罰了誰。”

“是，是皎皎。”

“罰了多少？”

“五十。”

“五十？”穆伯琴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來，“我現在覺得，那位道長說得很對啊，她在你和任行手裡，活得久才是怪事吧？”

“師父……”

“師父？師父沒有打過你吧？師父更沒有用藤鞭打過你吧？”

“弟子…… 弟子知錯，願領責罰。”

一陣沉默後，隻聽見唰的一聲響，顧生寒便感到左臂如刀割般猛地一痛，身體也在那力道下不由自主倒向一側。省身堂的藤鞭是特制的，藤條為芯，麻革為皮，如今吸滿血水，更是柔韌異常。一鞭下去，衣衫立破，血肉翻卷。

穆伯琴眼中掠過一絲不忍：“現在知道有多疼了嗎？”

顧生寒緩了緩，用另一隻手臂撐起身體，重新跪好：“知道了。”

穆伯琴道：“我總覺得不要對你們過于嚴苛，所以一向從輕責罰，我也是這麼勸你師叔師伯們的。可是我忘了一點，如果一個人自己都未曾經曆，那麼施于他人時，便也不會知道什麼叫作‘慎刑’。”

顧生寒想擡起雙臂行禮，左臂勉強擡到一半，卻再也擡不起來，隻得改為俯身叩首：“謝師父教誨。”

穆伯琴歎了一口氣：“說說吧，到底為了什麼？”

顧生寒于是簡陳其事。

聽罷，穆伯琴道：“小孩子膚柔骨脆的，怕是要發高燒。”

“弟子罰得重了。”

“确實重了。本來就是無心之失，并非故意虐殺。三十戒尺就可以了，五十藤鞭…… 實在有點過分了。她體質差得很，你是真不怕把她打死！知道請罪，就不知道在請罪之前先來問問我。要是知道你還按着舊戒律來，早就重寫了。”

“弟子知錯…… 求師父責罰。”

穆伯琴沉默片刻，方道：“行了，起來吧。下次再有這種事情，記得來問我。”見顧生寒未動，于是道：“怎麼？還不想起？莫不是想賠她五十鞭？我下手可比你重，你未必撐得住。”

顧生寒卻道：“弟子撐得住。”

穆伯琴将藤鞭擲到地上：“那可由不得你。” 随後轉身向書案走去：“可猜不喜俗務，你師叔師伯們又抛下我，雲遊去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閉關這幾天，自然由你理事。若是在此期間，從我這裡弄了一身傷出去，你還有什麼威望可言？”

顧生寒道：“師父……”

穆伯琴在案邊坐下：“天黑了，過橋危險，今晚就先留在這裡，去樓上找個房間休息吧，别去頂樓。傷口疼就忍着，這裡沒有藥。”

顧生寒道：“弟子就跪在這裡吧，心裡會舒服些。”

穆伯琴攤開書卷：“随便你。什麼時候跪累了，就去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