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放開手。皎皎連忙爬起來，想要躲回樓下，然而還未邁步，便被一把拎了回去，隻好用眼神向師兄求救。

梅任行拱手一揖：“在下梅任行，與令妹同在俯仰山求學，是她的師兄。今日幸會于此，不知足下如何稱呼？”

那人看向皎皎，皎皎隻好道：“我隻記得你是我哥哥，忘了是哪一世的，也忘了你的名字。”

見其擡手，皎皎吓得連忙自行“梅開三度”，跪在地上拉着他的衣袖：“我錯了，你别生氣！但是，但是我能記得你，已經很厲害了。别人在我夢裡出現，我都是一醒來就忘了他們的樣子。”

那人道：“沒有哪一世，不是做人時的。”

梅任行道：“不是做人…… 那是做鬼，不，做神仙時的嗎？”

那人卻并未回答，隻是将目光移向梅任行身後。

子野手持折扇，踱步而來，笑道：“我說怎麼突然多了個結界，還是隔音的。你怎麼也來了？放心，她真的沒事了。”

那人——現在應該稱為那位神仙——點了點頭，語氣柔和：“這幾天有勞諸位照顧了。”

“應該的！你是專程來看她，還是還有别的事情？”

“還有别的事情，看一眼就走。”

“放心吧，她在這邊養一養就好了。”

“也不用太費心，死不了就行。”

“哈哈哈，你這兄長做的。放心，一時半會兒死不了，你忙你的事情就好。”

那位神仙點了點頭，道了聲“有勞”，便飄然離去。子野囑咐了幾句，然後說要去看看藥，也離開了。

二人進了屋，關好屋門，隻見桌上放着蔬菜瘦肉粥、翡翠水晶蝦餃、小炒豬肝還有芝麻糖糕，皆用琉璃罩罩着，盤子則是昨天用的那種長熱盤。

皎皎道：“怎麼又有豬肝呢？”

梅任行笑道：“我看你昨天什麼菜都愛吃，就是豬肝沒怎麼動過。”

“唉，我不喜歡吃内髒。”

“沒事，吃别的也一樣。對了，你哥——你剛才說在夢裡見過他？什麼時候？是昨天嗎？”

“不是，很久以前了。但夢裡的場景和剛才一模一樣——就是他站在樓梯轉角看着我，我問他‘哥你怎麼來了’。”

“然後呢？”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我隻記得這麼多。”

“怪不得。不過你哥看你怎麼跟看垃圾一樣的眼神？”

“可能因為我比較垃圾吧。”

“那你哥看我怎麼也跟看垃圾一樣的眼神？”

“可能因為你也比較垃圾吧。”

梅任行又氣又笑：“他剛才按的是哪兒來着？這兒對吧？壞了，拿錯手了。别動，一手換一手！”

皎皎左手掙脫不開，右手怕被捉住，正想着要不要動腳，梅任行卻神色一凜：“你這針孔是怎麼來的？拇指尺側第一指節也沒什麼穴位啊。沒記錯的話，少商穴比你這個更靠近指甲，而且在桡側，明眼穴、鳳眼穴、大空骨穴又在關節處，沒理由在這裡施針啊。”

“哦，你說這個啊，很久以前就有了。”

“很久以前是多久以前？”

“反正自打我發現，好幾年了都是這樣。附近的傷口都是過一段時間就好了，隻有它一直是個小紅點點。沒事，既不疼又不癢的，就當是一個裝飾吧。”

“你還真是心大！”

“我身上奇怪的事情多了去了，也不差這一件。”

“比如呢？”

“比如我是誰。”

梅任行聽到這幾個字，不免緊張起來：“你覺得你是誰？”

皎皎道：“我也不知道。但聽四位大文豪的意思，你我與他們都是舊識，閣主、樓主與他們也是舊識。沒有道理與他們同是朋友，你我與閣主、樓主之間卻互相不認識。而且樓主說了，靈識與靈識之間沒有淵源的才是少數，那就更不可能不認識了。可我隐約記得，初見時他們都是裝作完全不認識我。不過可能是因為我沒有以往那些記憶，一上來就說是多年故友，然後按照多年故友的方式相處，他們覺得太簡單粗暴了吧。”

梅任行卻是在思索另一件事情：“所以你我之間是不是也互相認識？可閣主明明說過，前世故人來世一般不會再見了。”然而那句“這麼看來，我們是不是緣分極深”還未出口，便聽見皎皎道：“不矛盾。可能是做鬼時互相認識，但做人時是第一次。和那幾位可能也不是做人時認識的。”

梅任行猶豫了片刻，道：“你有沒有一些前世的記憶？或者，夢見過什麼前世的事情？我是指做人時的。”

皎皎想了想：“有。我似乎夢見過管李世民叫‘阿耶’。‘阿耶’是什麼意思啊？”

梅任行道：“‘阿耶’是唐朝時對父親的稱呼。所以你曾經是李——太宗文皇帝的子女？是哪一個你還記得嗎？”

皎皎道：“不記得了。如果壽命也有慣性，那我估計是其中某個英年早逝的吧。”

梅任行心想，帝王子女若是死于虿盆，這樣驚世駭俗的事情史書不可能毫無記載，必定不是那一世，于是問道：“那别的前世呢？”

皎皎仔細想了想，最後搖了搖頭：“不記得了。”

梅任行道：“這樣看來也沒什麼線索了。”

皎皎道：“沒事，我就是覺得他們奇奇怪怪的。但其實樓主說得對，先把這輩子過好才是正理。‘我是誰’這個問題，知道了也許隻會徒增煩惱。我們來做人，不就是為了忘記那些過往嗎？”

梅任行放下心來：“好，那就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