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腹進來彙報事情,說話間把兩隻盒子放在桌上。
老易打開,一盒裡是一隻翡翠镯子,另一盒裡是一對和田白玉手镯。
“這?”他詫異道。
心腹笑道:“他說是孝敬兩房夫人的。”
“哦?……”
他意識到白玉镯子是送王佳芝的。
多數人沒有見過王佳芝,不過人知道他是有小公館的,打點起來自然不能差了禮數。尤其傳聞這位二太太極為得寵,更不敢怠慢,唯恐得罪了她比差了正房禮數還麻煩。
之前也不是沒有過,有人托别人辦事,隻送了正室東西,得寵的一房覺得沒把自己放在眼裡,鬧着吹枕頭風,愣是攪和的亂七八糟。
王佳芝有一隻白玉麻花手镯,本來隻是牌桌上幾個太太知道,不過這幾個人一說出去,也就好些人都知道了。傳來傳去竟傳成易部長的姨太太特别喜歡和田玉,總是戴着一隻麻花白玉镯子什麼的。人也就投其所好,送了這個來。
老易喜歡那人懂事,後來極為照顧。
他要人把翡翠镯子送到家裡給易太太。夜裡回小黑屋睡覺,把那對镯子放到枕頭底下,手裡握着一隻镯子,怅然若失,這是物不是人也非。
屋子裡那盆茉莉花現在開得尤其盛,花香薰的人發暈,他打開窗子通風。茶剛泡上,他摘下一兩朵花骨朵扔進茶杯裡,年輕時候起他就喜歡養茉莉花在書房,然後有時候摘幾朵花苞扔進茶裡,雖然沒有幹茉莉花那濃郁的花香,不過也有些淡淡的香氣。
過去的時光對于他很遙遠了,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就連來這邊之前那很近的幾年的事情都是那樣的遙遠。他現在很像鬼,過去的事情他都記得,但是已經恍如隔世,觸不可及了。
小貓跳到床上,看他手裡拿着镯子,頭要往裡伸。
他笑道:“卡住頭看你怎麼辦。”
他靠着被子躺着,小貓玩夠了那镯子,突然撲到他身上,把毛茸茸的頭頂到他頭上。
還真是誰養的貓像誰。她就總是喜歡這麼和他玩。
他是驚弓之鳥,即便在家裡神經也非常敏感。她第一次這樣撲過來和他頭碰頭,應該吓一跳才對。不過很奇怪,他卻一點不害怕,還竟然有一種似曾相識的安心感。
王佳芝小時候在收音機裡聽過一首歌,現在隻記得一句歌詞:若是來生還是今生的重複,是否多情要比無情苦。
他們在相遇之前,對于有情的苦理解是不同的。
他年輕的時候行動的前一夜,室友蒙着被子哭得傷心欲絕。室友不是怕死,是怕自己死了之後,妻子該怎麼辦。
室友和妻子是自由戀愛,感情非常的好,現在也很好,不過已經不是當年的樣子。那時候剛結婚,又聚少離多,感情更加濃烈的難以控制。
原本那次很危險的,很有可能會死。前一夜還非常的緊張,這樣一來,他反倒輕松了許多。
好在自己不用擔心死掉了,還有死不瞑目的牽挂。他對父母是牽挂的,但那牽挂不足以要他死不瞑目。妻子感情淡薄,更不至于。年輕的時候他就意識到,自己感情上很涼薄。
那時候他對于感情的定義是:麻煩。
看着身邊同齡人愛得死去活來,痛不欲生,他覺得特别的麻煩,把理想前程都耽誤了。
喜歡他的人很多,但沒有那種怦然心動的。其實如果他肯認真的和人談起戀愛來,日久生情,他或許會有一個交心的妻子。可是他沒那個時間,從年輕到老,一輩子都是那樣的忙,他沒有時間和耐心去為了戀愛而戀愛的培養感情,也不需要感情。
王佳芝死後,每次從她呆過的審訊室經過,他都刻意加快了腳步,看都不敢看一眼。
有一天他從那裡出去,快到門口,見一個小姑娘立在那裡,被人呵斥。
他見那女孩穿着一件深藍色的破舊衫子,眉目很清秀,隻是已經瘦的隻剩一身骨頭,皮膚蠟黃,頭發枯暗,雙手凍得皲裂,嘴唇起皮裂開出了血。
因為恐懼,全身輕輕顫抖着,但努力鎮靜着和人講話,說着話,舌頭舔着出血起皮的嘴唇。
那女孩的臉分明是她的臉,他停住腳步,就那樣怔怔看着,好一會兒他才清醒過來,那并不是她。
所有人都詫異不已,他到底怎麼了。那女孩到這裡來本就怕的要死,見他看着自己,吓得全身發抖,但仍舊忍着沒有流下眼淚來。
他恢複理智,隻是問道:“怎麼了?”
那人在他耳邊說了一聲,大概是她弟弟在同學面前逞英雄,亂說話,被***的人借機抓了來,想要敲一筆。家裡哪裡有錢,她父母逼着她一個女孩子三天兩頭硬要來這魔窟走動。
他要人把那女孩的弟弟立刻放了,那女孩的弟弟倒是沒受皮肉之苦,一見就是個被寵壞了的廢物,身上的衣服已經髒污不堪,但看得出布料是很好的。一出來腿都站不穩,話也說不出來,那女孩扶着弟弟無比惶恐感激的向他連連鞠躬道:“謝謝您,謝謝……”
他默默的離開,餘光見到她手上都是領救濟米留下的藍印。
那時候他心裡道:“你報應我是應該的,可是拿一個可憐無辜的人來報應我,老天爺,你是不是也太喪盡天良了。”
張秘書和人說過,最後那話也傳到他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