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天易太太又打了電話來,約她去家裡打牌。王佳芝已經料到這兩天易太太一定在準備這場牌局的人選,果然不出所料,她終于要見到袁太太真人了。
因為沒有勾上老易,袁太太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挫敗感,好多事情就是這樣,容易得到反而不珍惜,越是得不到越是念念不忘。尤其老易這幾年雖然把自己的皮相嚯嚯的大不如之前,可是偏偏氣質更勾人了。要袁太太非常不甘心。
人都講他不知道哪根筋不對,迷戀上一個小丫頭,破天荒收了作二房不算,竟然留戀花叢的習慣也沒了。
袁太太,現在的喬女士,早就有意要見識一下到底是什麼厲害角色。氣勢上自然堅決不能輸,前一天好一番煞費苦心的準備。王佳芝前一天也是一樣,她也要看看這位風華絕代的袁太太、喬女士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前一天選了一個多小時的衣服、首飾,又想着第二天梳什麼頭化什麼妝合适。等到一切都準備妥當,她還在斟酌有沒有什麼遺漏的。她回過頭,見他坐在床上和孩子玩,盯着他靜默了片刻,然後豹子一樣撲過去。
“啊!”
第二天能看出來喬女士是好一番煞費苦心的打扮。首飾衣料沒有過于盛裝,顯得太刻意面子上過不去,但這樣反而更費心血,因為要在細節上下更大的工夫。喬女士今天一件淺玫紅色帶白柳條旗袍,白色盤扣,還是燈籠花式的頭發,戴着葡萄串白鑽耳環和配套的項鍊。
王佳芝心裡禁不住感歎還真是絕色之姿啊。
易太太怕聲勢不夠大,又把馬太太請了來。馬太太倒是平時打扮,她已經不再抱有複寵希望,這次也是助攻看戲而來。易太太怕牌桌上一個二房,一個舊愛,一個預備新寵,自己這個正房壓制不住,又叫了梁太太來。梁太太來見了這個陣勢,也驚得目瞪口呆,覺得易太太是不是有些太唐突了,這幾個女人真的鬧起來,豈不是雞飛狗跳了。
前兩次王佳芝都是穿那件溫和的白色大衣,總是穿一件怕要人看不起,今天換了那件豹紋戰袍。時隔快兩年,幾個太太再見她穿着氣場早不同往日,心裡都憤憤不平,易太太更加冒火了。
這喬女士雖然對老易有些愛而不得的因愛生恨,但畢竟她和老易并沒有什麼,對王佳芝的好奇大于妒忌。王佳芝穿着他送的蝴蝶衣料做的衣服,頭發在後面梳成一個橫髻,發髻上帶着配套的蝴蝶發卡和一隻茉莉花球,戴着白鑽蝴蝶耳環和别針。首飾裡最耀眼的還是那粉紅色的鑽戒。總算有機會戴出來了。
喬女士以為老易那樣花心,得知馬太太是曾經的寵妃,見馬太太那樣風情,以為他喜歡妖媚風情的類型,以為王佳芝是怎樣的風情萬種。真的見到真容,非常驚愕,王佳芝的氣質竟然是端莊的書卷氣,好像女先生一樣,和馬太太一點都不一樣。喬女士這才明白,原來他是喜歡這種類型的。
但不管這些太太之前的着重點在哪裡,王佳芝的戒指一戴出來,另外三個關注點都移到了這枚巨大的鑽戒上來。
雖然這戒指的意義深重,但是,這麼貴的東西,光擱着不戴也着實可惜。王佳芝為了不白擱着,有時候在家裡也戴,可是在家裡又戴給誰看呢。戴出去逛街,又擔心太招搖。今天剛好有機會,當然要戴出來。
最抓心撓肝的當然是易太太,想着老易竟然給外面的女人買這樣貴的首飾,簡直氣死了。
王佳芝又回到了和太太們應酬雌競的時光,白天仍舊開着那盞刺眼的白晝燈,太太們的首飾閃耀的要人炫目。王佳芝恍然如夢一般。她又想起最後的那一天,也是這樣下午打着麻将,幾個小時後自己就死了。然後世上隻是少了她這麼一個人,别人照舊正常過日子,這裡的太太們照舊打牌逛街吃飯和争風吃醋。他照舊忙忙碌碌的去工作。
太太們說起上次是王佳芝請客,幾個要還席的事情,最先還席的當然是易太太這個主人,談論起去哪一家。王佳芝請客是去那家粵菜館,菜有些貴,她也會點菜。顯然是之前就來過,早已不是當初那個蜀庾都沒去過的鄉巴佬了。幾個太太當然心裡不痛快。
其實和過去比她還是沒去過什麼外面的館子,那一家還是他帶她去過一次,她才想起來的。
牌桌上太太們談論起廖先生衙門的一個同事,和正房不好,二十幾年一直住在小公館,逢年過節也不回來,祭祖都是在小公館,孩子生了七八個,人都把二房當正房了,正房帶着個兒子過得冷冷清清的。而今病入膏肓要不行了,還是帶着東西搬回正房那裡住了。二房深怕竹籃打水一場空,沒少找他鬧,他索性要門房攔着,不許二房姨太太進門了。
馬太太道:“要說男人的心,誰弄得明白呢。過了二十幾年了,孩子生了一大堆,外面也沒有再找。說這麼絕情就這麼絕情了。”
易太太道:“絕情倒不至于,還有孩子呢。他總是不會什麼都留不下的。還是這個女人太自以為是,認不清自己的身份,跋扈慣了,非要壓過正房去。都說女人心海底針,男人的心思比女人還善變,剛才還好好的,下一刻就變臉,誰知道呢。不要太認真才好。”
王佳芝隻是想着那時候的事情出神兒,倒是沒有聽清楚她們說的話。
易太太還自顧自說着,突然也不說了。又靜谧了片刻,王佳芝才意識到怎麼突然安靜下來,這氣氛不太對了。收回思緒,感到後面的氣場。
原來是他回來了,難怪易太太不敢再說了。這家夥走路沒聲,總是神出鬼沒的。
喬女士擡頭偷瞄了他,見他不動聲色,還是一本正經的樣子,但是脖子上分明一個青印。心裡一股火冒出來,又看了看王佳芝,這小妮子,看着文文靜靜,沒想到這樣野。
王佳芝刻意咬的很高,任憑他穿多高領的衣服也遮不住!
過去玩的女人都怕他,怎麼樣也不敢那樣咬他。王佳芝從一開始就小野貓一樣,各種咬他,男人又不像女人,可以塗粉。她大概是怕脖子咬的太厲害,會咬到重要的血管,實在很想體會嗜血的感覺,就咬肩膀。他也很喜歡的閉着眼睛任由她盡情的撕咬,吸吮着血液,留下血淋淋一個牙印,享受那疼痛中刺激的快感。
她咬完他,神情恍惚,眼神迷離,嘴唇沾着鮮紅的血液,然後迷迷糊糊貼上嘴唇去吻他,口裡那甜腥的血腥味。
“我也想要。”
她也閉上眼睛,享受那疼痛的快感。
直到她死,他們倆身上還帶着彼此咬的沒有消去的牙印。他一看見那印迹就傷心,越是要快一點消下去,反而越是消不下去。後來那傷口漸漸要好了,他又非常的怅然,希望那印迹永遠退不掉,好像她的影子永遠陪着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其實咬雖然很深,但遠不到留疤的地步,但竟然真的留了瘢痕,到死也沒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