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執筆蘸墨，在素白的宣紙上落下工整的小楷，一筆一劃，如行雲流水，不見半分滞澀。

芷菁輕手輕腳地進了書房，往鎏金燭台裡添了燈油，燭光霎時明亮了幾分。

她走至默默研墨的竹筠身旁，對許纖茹低聲道：“主子，夏黎方才打探到，皇上離開雲華軒後，去了貴妃那裡。”

筆尖未停，墨迹依舊勻淨。

許纖茹神色如常，隻淡淡道：“皇上歇在貴妃處，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

芷菁有些疑惑道：“可皇上今日明明……”

“芷菁。”許纖茹擱下筆，擡眸看她，唇角噙着一抹淺淡的笑，"我才入宮多久？貴妃伴駕多年，深得聖心，況且如今秦常在的事還未查明，宮裡又流言四起，皇上去她那兒，再尋常不過。"

許纖茹語氣平和，芷菁不再多言，默默退至一旁。

許纖茹重新提筆，繼續抄寫佛經。燭光映着她低垂的眉眼，纖長的睫毛在眼下投落一片淺淡的陰影，襯得她愈發沉靜如水。

帝王恩寵，本就如露如電，今日盛寵，明日或許便成過眼雲煙。與其患得患失，不如穩守本心。

次日，晨光微熹，雲華軒的檐角還凝着昨夜的露水，曹掌事便領着幾名内監踏進了院門。他身後的小太監們手捧朱漆托盤，上面覆着明黃綢緞。

“奴才給許嫔請安”曹掌事滿面堆笑，躬身行禮，“皇上特意命奴才給您送賞賜來了。”

晨風拂過許纖茹的衣袖，帶起一陣淡淡的沉水香，她嗓音溫軟道：“有勞曹掌事。”

曹掌事一揮手，小太監們立刻掀開綢緞，第一個托盤上是幾匹上好的布料，有雨過天青色的雲錦，日光下浮動着細碎的銀紋，還有海棠紅的妝花緞，金線暗繡着纏枝蓮紋。

“這是新貢的料子，宮裡可不多。”曹掌事壓低聲音道。

許纖茹指尖撫過錦緞，雲錦細膩如流水，在她指腹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澤，觸手生涼。

她唇角微彎，眼中漾起笑意：“這樣好的料子...”

曹掌事又捧起第二個托盤上的青玉筆洗。整塊和田玉雕成荷葉狀，葉脈處嵌着金絲，注水後會似露珠滾動。

第三個托盤上是個紫檀匣子，裡頭躺着新刊印的幾冊詩集，灑金箋上還帶着墨香。

“皇上說，許主子的字好，該配這樣的文房。”曹掌事觑着她神色道，“皇上這是一直記挂着您呢。”

許纖茹帶着幾分欣喜之色道：“還請曹掌事替我謝過皇上。”

曹掌事又恭維了許纖茹幾句方才離開。

許纖茹目送他們退出院門。

陽光在雲錦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主子，這料子可要送去司衣坊做成襦裙？”竹筠抱着雲錦問道。

許纖茹摩挲着詩集邊緣：“把這些料子先收進庫房。"她望向重華宮的方向，輕聲道，“等到了夏天再說。”

今日，皇上仍然歇在重華宮。

燭火在夜色裡搖曳，将貴妃素白的手指映得更加白皙。

她指尖懸在琴譜上方三寸處，凝神推敲着《潇湘水雲》第七段的指法轉折，連皇上踏入内殿的腳步聲都未能驚動她的思緒。

“愛妃又在鑽研新譜？”皇上撩袍坐在她身側，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間。

貴妃這才擡眸，唇上的胭脂在燭光下豔得驚心：“皇上且坐，容臣妾再推敲片刻。”說罷她又低下頭去看琴譜，青絲垂落遮住半邊臉頰，像道密不透風的簾。

皇上忽然開口道：“秦常在昨日殁了。”話音輕得像片落葉飄進深潭。

貴妃的指尖在琴譜上頓了頓，道：“為何？”

“落水溺亡。”皇上執起她一縷散發把玩，“昨日是你生辰，朕怕你難過，便沒有告訴你。”

月光穿過雕花窗棂，在貴妃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貴妃忽然短促地笑了一聲：“皇上多慮了，臣妾與秦常在本就沒什麼感情，不然先前也不會讓皇上将秦常在給禁足了。”

皇上用手中的一縷發絲撫過貴妃的面頰，道：“确實，朕記得她總來打擾你彈琴。”

貴妃看向皇上，一雙鳳眼清冷如霜，沒有半分哀傷之色，道：“皇上現在也是在打擾臣妾。”

皇上哈哈一笑，放下了手中的發絲，握住貴妃的手道：“給朕彈一曲《夏拂華》吧。”

貴妃放下了手中的琴譜，同時自然也掙開了皇上的手。

她将手搭在琴上，沒有去問皇上為何突然想聽此曲，隻是撥動琴弦，琴音似流水潺潺而湧，皇上斜倚在軟榻上閉目聆聽。

桌案上的香爐升起一線青煙，燭花爆響的那刻，貴妃按住了震顫的琴弦。

這宮裡的光陰又過了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