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運傷員的病床被推出指揮部,等待專門往返于各大醫院之間的擺渡車接送。
醫護人員已經習慣了看見各式各樣的傷員來來去去,此時隻是互相感慨道這些實習生究竟能剩下多少。
“在各個荒星外勤兩年,培訓三年……然後想要繼續往上,還得有顯著績效。”
“知道嗎?聽說我們派出去的外勤人員的傷亡情況——啧啧。不敢說啊。”
“是不是又要從衛星那裡征調人選了?”
烏蘿在去辦公室的路上偶遇了19号——
他躺在病床上,任由兩名護士擺弄。看上去他短期内與外勤選拔無緣了。
她拉起兜帽遮臉,迅速穿過從來不曾注意到她,以後也不會記得她的人群,前去參加獨屬于自己的測試。
人群分開又合攏,将她走過的蹤迹迅速抹消,如同那些被匆匆遮掩的事實:
幾個月前,機甲部隊的安東尼奧隊長正在與19号競争外勤隊伍資格,兩隊不相上下,黑招互出。看見19号在倉庫裡搭讪烏蘿,安東隊長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
“19号是條笨魚,什麼餌都會上鈎的。”
安東展示了自己的遙控震爆裝置:
“在他的武器裡放上這個,再加上你的證詞,沒人會相信他。事情一成,你就知道那個人的消息了。”
烏蘿問他為什麼認定她會出手幫忙。
“我看見了你的外勤申請。”
他吐出了那個名字:
“你在找那個米聶卡,是不是?失蹤的殘缺者?”
19号的确未曾想到自己悄悄從工作台上拿走的是什麼零件。
烏蘿擡頭面對卡西烏斯的辦公室大門,在走廊裡停留許久。
她沒有任何底牌。但是她要逃出母星,找到仍然下落不明的米聶卡,要回到自己的家鄉。
一旦有機會,必須抓住。
推開镌刻有卡西烏斯全名的門扇,厚重黑門後方是意想不到的無人之境。
她走進室内,腳步聲和呼吸聲瞬間被吸收。
除了一張辦公桌,以及對面牆壁上的落地鏡,這裡什麼也沒有。
烏蘿經過鏡面時,卡西烏斯的聲音忽然透過鏡子傳來,平穩流暢,似乎就潛伏在她身邊,隻等着合适的時機嘲笑她的遲鈍:
“請開始。烏蘿。你的特殊考題在桌面上。不需要介紹。”
她走近桌面,揣在衣兜裡的雙手立刻緊緊握拳。
桌面上是一連串被拆開的,來自各種型号的槍支零件。
不僅如此,桌下還堆放着更多零件。總體數量難以預估。交叉聳立的黑白色零件就像是針對她的棘刺,向她展露鋒芒。
“我需要組裝多少支槍?”
她沒有伸手觸碰零件,後退一步,擡頭直面鏡子問道。
“組裝到你犯錯為止。”
判決聲下達,難以掙破的寂靜搶先從四面八方襲來。
她垂下頭,望向桌面,像一個準備抗衡壓力的反抗者。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情緒開始逐漸倒向較為合理的一方。
不久之後,機械零件互相碰撞,契合的聲音從她手下響起,猶如一首缺少跌宕回旋,永不停止的單調庸俗歌曲。
端坐在鏡子後的男性微微傾身,綠色瞳孔中的執念似乎要将對面正在低頭忙碌的女性身影拖入漩渦。
但是當他一眨眼,金色光線滑過眼睛,讓主人重新沐浴在自身散發的和煦光芒之中,任何瑣事不得驚擾。
時間的流速在鏡子内外以不同的方式進行。
喀嚓。
烏蘿放下又一支槍。
她的手掌開始滲血,雙臂沉重酸軟。但她現在精神高度專注,就像陷入了流水線工人會有的潛意識狀态。
卡西烏斯那張冷漠高傲的臉龐在她無序閃回的記憶中不斷出現,最終和某個雨夜裡出現的嚴酷形象挂鈎。
是他嗎?
喀嚓。
卡西烏斯放下了自己的咖啡杯。
他瞥了一眼鐘表計時,意識到現在已經是深夜了。通過考核的外勤人員名單已經送到了他的手邊。
這些外勤人員即将随他前往外星進行為期一年的拓荒任務。半數以上的人将會永遠留在那裡。
他毫不在意名單。隻是拓荒任務的某些細節讓他感到煩擾。
就是這種再細微不過的煩擾,讓他決定今晚叫來這個倉庫管理員,注視着她在壓力下竭盡全力保持理智。最可笑的是,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因為什麼受到了懲罰,也不知道懲罰的盡頭是什麼……
哒。
烏蘿手中的零件掉在了地上。
她眨了好幾次眼,望着近在咫尺的零件。上面有模糊的紅色。
伸出去撿零件的手指滴出溫熱液體——她被零件割破了手。
她選擇不去看,強迫自己彎下腰去撿零件。一塊白色的手帕飄了過來,裹住她的手掌。
“你的考核結束了。”
他的聲音從耳邊傳來。伴随着手帕上的苦味的清新劑氣味。
烏蘿握住這塊手帕,看着自己的血逐漸染紅白色織物。
“……謝謝。”
她沒有直視對方。
因為那雙陌生的眼睛正在注視着她。從她顫抖的掌心,到被汗濕的發絲纏繞的臉頰。森森目光帶來的寒意一點一點撬開了她故意回避的回憶。
“你知道自己在因為什麼接受考核嗎?”
他輕輕一推,将那些組裝好的武器推至另一邊。
烏蘿搖頭。
“我們曾經見過面。”
他提示道。
她否認道:
“我不是母星居民。也從來沒來過您所屬的機甲部門。”
他後退了一步,似乎是在從她的狼狽模樣搜尋蛛絲馬迹:
“五年前的寒季。農業衛星的征調任務。那時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