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魇被窸窸窣窣聲攪亂。有人貼近了她的臉龐,拭去密集冷汗,鎮靜平穩的聲音穿過她急促的呼吸聲:
“烏蘿。你現在很安全。睜開眼睛。我們在一起。”
他人的手掌吸走了潮氣,控制她的臉頰朝向燈光。嘴唇因為呼吸不暢而張開,一枚圓形藥片順勢滑入口中。
本能讓她卷起舌頭抵制這枚滑溜溜的異物,脖頸上的某個位置因為受到按壓而麻木,喉管順服地讓藥片落下。
扼住咽喉的手指松開了,轉為輕柔撫摸。
光芒映入視野,驅逐了垂落眼前的黑發形成的屏障。夢境如潮水悄然退卻,現實中隻剩下兩人緊握的手掌。
她咳嗽一聲,手指已經在仿生人的掌心留下了抓撓痕迹。
他率先解釋道:
“舒緩藥的服用時間到了。我原本不想叫醒你,但是……”
烏蘿自己坐起來,疲憊地按揉額頭。
“你看上去像是需要照顧的樣子。”
仿生人認真凝視她,綠眸像是在透過深沉湖面窺探殘留在她腦中的夢境一樣,要挑動一些被特意壓抑的情緒。
她從指縫間隙裡望着他,諷刺地說道:
“你一直在等我睡着,對吧?趁我毫無防備的時候,悄悄逼我吃東西,是卡西烏斯讓你這樣做……”
“你說過卡西烏斯已經死了。死人無法下達命令。”
他主動舉起舒緩藥的藥劑盒:
“而且你在前幾次服藥時總是吐出藥片。在睡眠狀态下服用也許能更加有效。”
她打翻藥盒:
“你這樣做很惡心。”
“我知道了。對不起。”
他誠實且認真地盯着她:
“我會記住這件事的。作為補償,我有一件禮物要給你。”
他的手伸向懷中。烏蘿立刻後退,俯身摸索自己藏在床底的武器。
被他拿出來的是一張全新的照片。
照片正面對着她展開,圖像清晰到上面每個人的發絲弧度都輕易可辨。一群身穿相同衣服,發型統一的孩子站在麥田裡,向着鏡頭流露出那已經飛逝的一刻的真實情感。
而在烏蘿的記憶裡,這張照片早已磨損,上面的大多數人的臉龐都被粗暴地畫上了紅叉。
“這是……”
她接過照片,透過反光質感發現它隻不過是一張仿制品。但這并不妨礙她專注,欣喜地掃視那些孩子的臉龐,将他們和記憶裡的名字一一對應。
照片中央是灰發盤起,不苟言笑的母親。
烏蘿的手指觸碰着母親的眼睛。
她現在才發現,原來母親并沒有想象中的那樣衰老和嚴厲。
“但是,你是怎麼修複這些……”
她攥着照片低語道。
卡西烏斯答道:
“很簡單。我進入數據庫,檢索了有關瑪珂什育嬰院的檔案,對比你的原片上的人物細節,進行了面容重繪。并且增強了一些細節。唯一缺失的人物信息隻有……”
烏蘿的目光從照片上挪開時,笑容也消失了。
仿生人從她的危險目光裡自動構築出一段細節缺失的記憶。
那是某個陰暗的夜晚。烏蘿手持武器,居高臨下地對他說道:
“卡西烏斯,這就是最後一次了。”
他有意忽略這個記憶片段,望向現實中的烏蘿。
烏蘿收好照片,下床走出去幾步,想起他還在這裡,回頭說道:
“待在家裡。要是沒事,學着智能管家做做家務。總之不要再來煩我。”
“我是被設計出來為你服務的。而且你選擇了和我結婚,而不是和智能管家。”
他端坐床邊,果真向智能管家那邊掃了一眼,像一個在上場前對比競争對手的棋手。
烏蘿停在卧室門口,本想再說點什麼——過了幾秒鐘,遇上他的目光她才醒悟到自己輸了。
他根本就是在故意挑起話題,讓她把時間浪費在辯論上。
她把自己反鎖進浴室,隔着門說道:
“是嗎?你不妨嘗試分析一下為什麼我要和卡西烏斯結婚。”
無人回應。
看來仿生人的狡猾程度也是有限的。
她剛走進浴缸,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詫異回頭時正好看見他來到了浴室門前。
水霧與門扇上的抽象畫讓仿生人的深色身影格外顯眼,那束不存在的目光似乎能直接抵達她的身邊。
盡管知道這是單向可視門,烏蘿依然感到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