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咨詢處遠離市區,環境優雅靜谧,透過等待室的落地窗可以看見人工海岸的壯麗景色。
一名身材高挑,黑發碧眼的男性進入等候室裡,安于窗前一隅,成為變幻莫測的海岸線上的沉默點綴。
同樣在等候室裡的人們注意到了他。探尋目光不經意間觸碰他的背影,衣着,側臉,從那疏離且沉默的态度中摸索出些許信息,返回腦内二次加工成形形色色的幻想。
幾束目光一個來回,已經替這名陌生客人定下了悲情故事。
“我敢說這是一個剛剛從外星執勤回來的青年軍官。”
有人悄悄說道:
“看他的衣服就知道。是軍方出品。他沒準在執勤之前就已經結婚了,這次回家才發現妻子移情别戀。所以他的手上沒有婚戒。但是他仍然想挽回,所以在這裡等着妻子到來。”
孤獨伫立窗前的男性似乎聽到了議論聲,忽然轉身。小聲議論的人群移開目光,嬉笑着假裝無事發生過。
靠近窗戶的咨詢辦公室的門被人粗暴撞開。一名隻裹着長外套,赤腳披發的女人沖出來,慌亂巡視室内一圈。其他人早已猜到發生了什麼,集體轉身面朝别處。
辦公室裡傳出了咆哮聲:
“芙恩——芙恩!别跑了!你應該聽從主人的命令……芙恩!”
驚慌失措的女人穿過忽視自己的人群,抓住了唯一正在注視自己的黑發男性,哆哆嗦嗦懇求道: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不認識他。求求你,帶我去指揮部。我是遠航事業部的生态研究員芙恩。所有人都可以為我證明身份。不要讓他抓到我……”
黑發男性垂眸望向自己被她扼住的手掌。
身份信息借由緊密貼合的仿生皮膚傳達。芙恩猛然松手,睜大眼睛,情緒失控:
“你……你也是……你是仿生人……不,我不是,絕對不是……”
少數人這才驚訝轉頭。意識到黑發男性的淡漠姿态不是出于情傷,隻是仿生人的固定行為模式之後,原先對他心生興趣的人們頓時深感受挫。
咨詢辦公室的門再次敞開,從陰暗無光的通道裡傳出的腳步聲讓芙恩渾身一震。她轉頭看過去,全身都在因為厭惡情緒而抖動。
緩步走來的男性舉止儒雅,花白短發配上整齊小巧的銀牙,像極了一隻頭頂落霜的老年雪豹。
“芙恩。别鬧了。你隻是記憶混亂了而已。來吧,到我身邊來。這裡不是你鬧脾氣的地方。”
她仍然絕望地搖頭否認,捂住了自己耳朵:
“不。不是的。你不是奧古斯都。這裡的一切都是假的,我不可能是你的妻子……我不認識你!你想幹什麼?!”
在刺耳的尖叫聲裡,銀發男人苦笑着對其他觀衆示意道:
“抱歉。我馬上就帶走她。”
觀衆無不表示同情。
經常出入咨詢處的人們都知道奧古斯都監察官的經曆:
他與未婚妻芙恩曾經是遠征隊成員。兩人在度蜜月時前去外星開拓集團的星域實地考察,不慎誤入當時尚未被探明的聖貝洛娜蟲巢。
奧古斯都死裡逃生,他的未婚妻芙恩卻殒命于蟲巢。為了紀念自己早逝的愛人,他放棄遠征隊的職位,特意将未婚妻的記憶植入仿生人陪伴自己,終生未曾再婚。仿生人疊代加快,芙恩的記憶在更換多個軀體後不免混亂出錯,他不得不想盡辦法維持妻子僅剩的人格意識。
名叫芙恩的仿生人對這些事實一無所知。她滿面淚痕,僅僅抓着自己身上的唯一可以蔽體的外套,驚慌後退遠離已是老人的奧古斯都。
情緒波動之下,體内引擎超頻運轉,在她腦内激起一點靈感的火花。
奧古斯都迎着對方的憤怒目光,毫無防備地走上前去,沒想到自己的肩膀被他人牢牢按住。
老人的渾濁目光聚焦在身旁。看清阻攔自己的人是誰後,奧古斯都臉上的皺紋像是貓科動物的胡須,勾勒出一個刻薄,危險的笑容。
“卡西烏斯指揮官。你能回來真是太好了。”
他的薄唇幾乎消失在了笑容裡,目光釘死在一個地方,愈發像是死氣沉沉的魚目:
“你必須見一見芙恩。畢竟你現在和她是同一種生物了,也許會有共同話題……?”
“請保持距離。”
卡西烏斯有意避開了對方的撫摸,對身後的女性仿生人投去一瞥:
“她表現出了明顯的敵意。可能會做出危險舉動。”
仿佛是要印證卡西烏斯的推測,芙恩徒手拔出了牆角的消防噴頭,轉過身來堅定對準了所有人。
“**你們所有人。”
她毅然說道,好像手裡拿着的是緻命武器:
“去死吧。我再也不會聽話了。”
等待室裡的人群這才意識到危險因素。他們懶洋洋地笑着,向着門口挪移。有人試圖呼叫仿生人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