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路後不久,助理的通訊器就開始不斷彈出通話邀請。她強行拒絕後,通話邀請響起的頻率從每分鐘幾次變成了一分鐘三次。車内的狹小空間被不斷循環的流行愛情歌曲占據,利維娅目不斜視,神情自若地沉浸在自己的工作裡。
助理用衣服層層捂緊了通訊器,像照顧嬰兒似的攥着它,嘴裡嘟囔着對不起。
惱人的聲音停歇了半分鐘。
接着響起的是利維娅的通訊器。
利維娅接通,聆聽對面的聲音,最後平靜回答了一個嗯。
她轉頭對尴尬微笑的助理說道:
“是你的家人和未婚夫。他們希望你在工作後趕緊回家。”
助理的嘴張開成為圓形,臉色青白。好像被她裹在衣服裡的通訊器突然變成了鉛球。
“對不起。我……我會處理好……”
助理艱難扭頭,在以為利維娅看不見的地方悄悄說出一個不雅用語。
利維娅提醒道:
“你可以和他們直接溝通。”
“啊?哦,哦,好的,我這就——”
助理雙手攥拳,幾次深呼吸後才發起通訊。
兩人乘坐的浮空車駛離市區,通過地下隧道前往最底層的拘留所。途中,助理的注意力被時長不斷增加的通話完全占據,臉色轉變的比交通燈還快。
等到她終于中斷通訊,車内的氣氛終于輕松了一些。
利維娅留意到助理坐立不安,不停地用面巾紙擦臉。
出于禮貌,她問助理:
“需要我叫人送你回家嗎?”
“不要。”
她轉向利維娅,兩隻亮晶晶的眼睛和顫抖的音線顯然都在暗示着想要得到一些情感支持。
利維娅盯着工作文件,決定暫且拖延下去。
拖延不怎麼起作用。
助理發出了一聲可憐兮兮的哼聲,還是開口了:
“打擾您很抱歉,但是我,隻是因為您肯定能知道我心裡的真實想法,我想問您,在我内心深處,我是想要結婚嗎?我什麼都不确定。我猜我确實想,但有時候他們讓我真的很想發脾氣……”
不。
我曾經勸過朋友不要結婚。
看看他現在的下場吧。
利維娅的回答是:
“我覺得我幫不到你。”
助理咽下抽噎聲音,連忙擺手道:
“哦,當然,當然。我太不專業了,竟然在工作中問這種問題……”
“不,我的意思是,”
利維娅認真道:
“我無法幫助你,因為我不會用異能進入你的思想。當你依賴其他人幫助,或者習慣性用異能解決的時候,生活很快就會變得無聊。你會開始嘗試各種危險舉動,直到毀掉自己。”
助理愣了一會:
“也許我應該嘗試些危險舉動。”
利維娅莫名其妙道:
“這可不是我的意思。”
接下來,助理一刻不停地向利維娅解釋了自己為什麼要來指揮部工作,家屬為什麼會對這份工作過度緊張,以及自己和未婚夫的艱難相愛經曆,最後講到了自己的志向,絲毫沒意識到自己說的太多了。
“是這樣的,當我的父母以為我在指揮部工作的時候,他們以為是一份輕松公務員工作,是的,公務員工作隻能讓父母開心,實話說我一點也不滿足。看見您的部門在招募助理,我忍不住,帶着材料就來申請了……然後我發現——這是可以說的嗎?我喜歡和危險的事物接觸……父母給我介紹了安秋,他很支持我,他也很有趣。比我有趣多了,所有我不會做的事情他都能做好。他很受歡迎,我好怕失去他,所以我答應了求婚。我做錯了嗎?但是後來安秋找我的父母聊了,他們讓我覺得我沒做錯,大家都開心的事情怎麼叫做錯了呢……”
這一連串密集輸出的話語飄過利維娅耳邊,隻留下零零散散的無意義信息。她沒回應,但覺得有趣。大多數人的思想呆闆如死水,但這個助理的腦内活躍誇張的像一塊生機勃勃的養殖園。
浮空車經過幾道被軍用型仿生人看守的哨卡,繼續深入地下,像是進入了一條不見首尾的蛔蟲的體内,全然憑借導航上的那一個點位孤獨前進。
戰争結束後,城市的地下隧道有大部分都被棄用,成為了老鼠和流浪者的樂園。車燈像是海底的探照燈一樣照入沉寂無聲的前路,時不時驚動躲藏在暗處的陰影——
等到靠近了,才能發現那隻是虛晃在空氣裡的苔藓植物。
助理從來沒有了解過地下隧道裡還有這樣偏僻,陰暗的地方。她的話越來越少,在座椅上迎着斑駁冷光注視外界,看見仿生人手裡的重型武器就不自然地回避目光。
等到她望見利維娅懷裡的東西,揪着衣擺的兩隻手同時松開,向上按住了胸口。
“你會用槍嗎?”
利維娅剛剛組裝完畢一把便攜式電磁槍。
“我?!啊,對,入職的時候學過一點,但是……”
槍被交給了助理。在她手中,這把嶄新輕便的武器像是活物一樣咯咯亂晃。
“别緊張。”
利維娅平淡說道:
“大多數時候我們用不上武器。但我總是會帶上。”
助理花了一段時間才捋直自己的舌頭,小心翼翼把電磁槍放置在自己厚實的褲裙上,然後轉身面向利維娅,真誠地說道:
“老大,作為您的助理,我會對我們說過的内容全程保密的。絕對保密。”
“……當然。這是你入職合同上寫過的内容。”
“所以,”
助理使勁使眼色:
“剛才您對我說過的,有關異能毀掉生活的那些事……是某個人的真實經曆,對嗎?”
利維娅危險地瞥了助理一眼。後者立馬表态:
“我完全尊重各種心理狀态。完全是出于感激,如果您想和我聊聊那個濫用異能的朋友的故事,我完全持開放态度,而且全程保密。”
停了一會,助理又望着前方說道:
“自從卡西烏斯指揮官去世以來,我知道您在為下一次競選指揮官做準備。但是您過度工作,服用很多藥物,而且還特意調查卡西烏斯的妻子,也許,在您心裡有一個隐蔽的地方,是需要找人傾訴一下的?”
說話聲被通訊器的緊急提示音打斷。
一則來自空間站的語音自動播放,對方語氣裡還帶着早起的情緒:
“母星空間站報告地面指揮部。您要求重點關注的飛行器被上級免除檢查,目前準備落地。重複一遍,名為小農神的飛行器已經免除檢查,放行人員編碼為:……”
後半段語音信号紊亂,無法準确識别。
利維娅拿起通訊器,嘗試恢複信号。面對助理持續投來的期待目光,她簡短說道:
“做你應該做的工作。隻有一點我要提醒你:調查遇難者家屬是我們部門在發放撫恤金時的正常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