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連連點頭,思索片刻,不免皺眉道:
“……難怪您的心情會那麼差。被迫調查自己的好朋友一定很難受。”
利維娅想笑又忍住了,腦海裡已經想到了烏蘿固執地說出“我在這裡沒有朋友”的模樣。
但是既然助理這樣認為,利維娅也隻是順着她說道:
“隻有調查清楚,她才能洗脫嫌疑。”
助理精神振奮地點頭,跟着利維娅一起下車。
仿生人擋在訪客面前,來回掃描兩人的身體,檢測到武器。利維娅掃了它一眼,它便自動退開,讓她們走進背後的安全門内。
助理還緊緊握着電磁槍,路過仿生人時緊張地直盯着它看,沒察覺到頭頂有東西經過。
直到谄媚的笑聲響起,她在不經意間擡頭望向聲音的方向,瞳孔猛然放大,手裡的槍滑的像是活魚一樣,差點溜出去。
“我接到了您的急訊。”
攀附在牆上的男性看守員雙眼通紅,腹部鼓起,幹瘦的四肢像是蜘蛛腿一樣折疊并攏在軀幹兩側。說話時,他又咳又喘,稀疏灰發晃蕩如同蛛網:
“您的天使已經被釋放啦。他在準備着懲罰下一個罪人呢。”
利維娅回道:
“說人話。”
看守員撅起自己幹癟的唇:
“血天使被釋放了。目前正在接受檢查。在他拆了我的拘留室之前快把他領走。”
利維娅走進了附近的登記處。他一松手,準确降落在落單的助理面前,焦黃鼻翼靈活地翕動,捕捉着來自上層的人類的香水氣息。
除去距離帶來的神秘感,助理才看清他是依靠背後的幾條伸縮臂才能在牆面上移動的。
看守員深吸一口氣,肺部發出誇張的呼哧聲音。在助理的目光裡,他故意扭動,顯擺着自己的駝背與變形胸骨:
“沒能及時自我介紹,失禮了。在下名叫托托,是鹽場拘留所的看守。”
他轉移到黑暗處,通過什麼東西嗖地爬上天花闆,趁助理轉身尋找就來到了她的背後:
“如您所見,我是一個行動不便的殘缺者。希望這幅樣子沒吓到你吧?我也不想以這種醜陋面貌示人,可惜異能實驗慷慨地賜予了某些人異能,卻讓我這樣的倒黴鬼被困在畸形皮囊裡——我聽說你們在宣傳平等對待殘缺者,是真的嗎?我也許會給你們投票呢。”
助理轉身面對他:
“嗯,對,其實我們有殘缺者互助會……”
看守員托托的眼珠猛地從眼眶裡突出,像是蝸牛的眼柄一樣旋轉,甩出粘液。
他在興奮之時,并沒有注意到有人的魁梧身影倏忽靠近。
助理隻看見一條裹着防護布料的手臂重重落在了托托的頭頂。看守員就這樣消失在暗處,尖叫聲和一次短促有力的拳擊聲同時響起。
手裡拽着托托的人走近助理,隐藏在金屬呼吸面具後的通紅眼睛俯視着她,像兩團凝固的烈火穿過鐵面的縫隙——
助理這才想起自己有武器,連忙舉起來。同時她覺得那雙眼睛似乎有熟人的痕迹。隻是想不起來是誰。這個僅僅穿了一層貼身防護衣,咻咻呼氣聲令人窒息的神秘怪物面對她的槍口,居然口吐人言:
“你沒打開安全鎖。”
這道聲音讓對方的形象瞬間與名字挂鈎。助理猶猶豫豫,手中的武器還沒放下,被對方伸手握住了。
“我來教你。”
安全鎖彈開,電磁槍的震動感從助理的手掌傳達至另一人的掌心裡。她的緊張呼吸聲讓對方脈搏加快。
嘶啞聲音繼續說道:
“瞄準。”
電磁槍偏轉,鎖定了角落裡躲藏着的托托。
剛剛喘過一口氣來的殘缺者望見電磁藍光,跳了起來想逃。助理也跟着尖叫,手臂不住顫抖:
“不。不!我學會了!别吓他了!這樣對殘缺者不道德!”
“血天使。”
利維娅趕回來了,略有不滿地說道:
“現在和我去見你的機械師助理。我們有話要問他。”
握着助理的手腕的手松開了。
蒙面巨人面對利維娅也不得不屈服。盡管語氣裡沒有表示,血天使的回答也表明了态度:
“不想。”
助理咽了咽唾沫,小心地對血天使打了聲招呼,說道:
“抱歉,您必須去和機械師和解,并且向受害者家屬道歉。這是我們的官方流程。有什麼不妥的……”
血天使沉重地哼了一聲,轉身就往拘留所裡走。直到被一道安全門攔住去路。
“托托。”
他話音剛落,托托就湊過來,戰戰兢兢靠近門扇上的掃描裝置。結果幾次傳來掃描失敗的警告音。
血天使一手抓住托托的駝背,一手就要去摳托托的眼珠。
助理恐懼地尖叫。利維娅不得不用異能強行讓她鎮靜,好讓她看清——
“啵”地一聲過後,托托的假眼珠被摳出來,抵在了掃描裝置上。
隻有托托在大聲抱怨。利維娅和助理跟上血天使,一行人進入拘留所。很難說她的密集腳步聲和血天使的背影哪個震懾力更大,托托像是被父母監護的孩子一樣,被夾在兩人之間,瘦巴巴的手臂緊貼身體。
助理也想跟上利維娅。但是隻有她的步伐不夠快,進入從地闆到頭頂都是雪白色的拘留所後,轉過幾個彎就迷失了方向。
喀嚓聲音好像是從地下,又好像是從背後傳來。
她疑惑地原地轉圈,輕輕叫了一聲有人嗎,竟然得到了一聲回應。
她慌忙跟着那聲音前進,從白色的狹窄圍牆裡找出裂隙般隐蔽的通道。
失去對白色的感知時,她聽到那道微弱,友善的聲音從側後方響起。
這次錯不了了。
她迅速回頭,看見一座單人囚室的門扉。就像是從牆面裡生長出來的,門扉本身的輪廓極淡,上半部分的觀察窗也如同雪白鏡面,悄悄融入環境。
她一步步靠近觀察窗。
明知自己或許不該這麼做,但她似乎感到那道聲音在尋找自己。
觀察窗轉為透明。
一條纖細的陰影在門後滑行,匆匆彙入主人的身體裡。
助理貼上了觀察窗,這次看清了如同海浪一般顔色深沉,時不時露出閃爍光點的觸須。它們像是獨立生物一樣爬行,每一根搖曳卷曲的姿态都像是在手指在揮動。
在她的目光下,最中心處的觸須緩緩分開,展現出攝人心魄的脆弱,迷蒙眼眸。那眼眸沖她眨了眨,一條潔白手臂從觸須裡探出,埋藏在皮膚下的淡青紫色血管鼓動着,像是泡沫中漂浮的水生植物根須。手指輕輕貼上觀察窗。
“米聶卡。”
她認為自己的這句話必定有所意義。
因為本能讓她張開嘴唇,發出那個名字的音節。呼出的白霧與手指留下的痕迹互相混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