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天岚終于了解了默老工作的價值,他挽救了一個又一個瀕臨破碎的心靈和家庭。那些人排着隊,懷着微小的期待和希望走進了他的辦公室,等着有人點亮那冬日即将燃盡的火堆,或者,熄滅它。
而那位志願者,他瞥見了一位絕望的男人,他心疼一個瀕臨破碎的家庭,為了避免更大的痛苦降臨,他殚精竭慮,來鑽法律和規則的漏洞,為他們寫下一頁又一頁申請學習款項的證明,然後合法拿到了無息三百年貸款。
但是,他們這些隐藏在背後的默默無聞的付出,那位堅持正義的年輕人全都看不到。他投訴了默老。是的,他是一位忠誠正直的人——如果有人善良而又慷慨灑出了大筆錢财,來做慈善,那麼,誰來做這筆錢的監管者呢?就讓這筆錢随意亂灑,被欺騙,被濫用嗎?好心人的好意,難道就可以被人随意辜負嗎?作為本地人,他真心地感謝出資人的付出,給這片土地帶來了美好的希望和改變,所以,他立志要做這筆善款的維護者。
丁天岚聽說星際有一個議會,圓桌會議共有五位成員。任何一項星際聯盟之間的決定,任何一項決策,都必須由這五個人共同投出贊成票,才能夠實施,否則,就要提出更多的證據去說服同伴。因為,任何一種聲音都必須被聽到,他們屬于一個整體的不同方面,任何一個微小的面向都不能被犧牲,否則,那就不是一個好決策。
所以,女王來到了這裡,來慎重地妥善處理這件事情。她處理完這個地區的一些公務後,來慈善中心找到了那位投訴的年輕人。
“你好,我是終審處理者,也是各區慈善中心的事務協調員。”她說。
年輕人的眼睛裡立刻放出光來,他的訴求得到了尊重和滿足。他的要求被看見。
“你好。”他激動得有點不知道說什麼好。
在年輕人看來,這位女士樸素而又沉默,但是她周身放出光來,那是珍珠一般圓潤的光,美好而又質樸,優雅而又動人。她一出現在他面前,無數的美好從心中湧動,他就感動得想要流淚。也許他真的流淚了,眼淚就蘊藏在他的長睫毛下,他低頭掩飾了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哭,無緣無故莫名其妙地哭。那是一種,愛與被愛的感覺。那是一種,被陽光照耀,溫暖淨化了整個身心的奇迹。她一出現在他身邊,憤怒的尖銳的堅冰就開始融化,無數的業力在消融散去。
“我來處理你的投訴,”她開門見山,溫柔又親切地說:“請今晚八點,和我一起到達默老的小屋。”
“好的。”他說。一見到他,他就心生歡喜,就像每個人看到美好的事物後,不由自主流露的愛與歡喜。
他出發的時候,在半路上遇見了她。于是,他們一起共行,在林蔭道上散步。
月亮出來了,樹影之上,霜雪從空中輕灑,冰涼流瀉于地,他們在去默老小屋的路上漫步,在如紗似夢的月光下,兩人默契地一起默然,沒有說一個字。那是一種惬意的沉默和漫步,月光如紗,朦胧似夢,絲絲縷縷,如水似霧,花香彌漫,心情甯靜,氣氛如詩如畫。他甚至覺得,這一切美妙得如同夢境,而他隻希望這條路一直走下去,永遠都不到盡頭。
當然,盡頭還是有的。他們來到了默老的屋子。
在月色下,就這樣默然歡喜地走了一路,年輕人心中的憤怒不自覺地消了大半,他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優雅美麗的女士上前去敲門,默老打開門後有些驚訝,什麼話也沒有說,隻是将門大大地打開,歡迎他們進屋。
屋子裡很簡陋,一桌,一床,一蒲團,兩把椅子。
默老坐在床上,女士和年輕人坐在椅子上。
“我接到了投訴,過來處理一下。”女士溫柔和藹地說道,她遞上了一張投訴單,上面詳細打印了年輕人投訴的内容。
一聽到她這麼說,年輕人立刻怒火上湧,他瞪向默老。他的眼睛裡噴射出怒火,似乎在說:是,我投訴了你,你做事不公!
默老接過來看了一下。他微微皺了一下眉,然後,他舒展開眉毛,語氣嚴肅态度慎重地問道:“你相信我嗎?”
“是的。”女士微笑點頭:“一如當初。”
“那你為何帶他出現在這裡?”默老不解地問道。
“這位年輕人已經修完了所有的高級課程,他如苦行僧一般刻苦修行了三年,他還預備修行五年,甚至更久。他熱忱地做了志願者所有需要做的工作,他的工作長達八年,現在主持一些重要事務。他滿懷熱情,心懷疑慮,心中充滿了憤怒,這是年輕人的成長機會,他有權利知道真相。他按照流程提交了最高投訴,這就是為什麼我會出現在這裡。”女士不疾不徐地說道。她身上似乎有一種魔力,當她講話的時候,所有人都會靜靜聆聽,似乎就連動物都會停止吼叫,來聆聽她的清音。
“我認為這是一個機會,一個寶貴的和解機會,增加理解和包容。還有什麼解釋,比得上當事人的解釋更完美更貼合實情呢?所以我帶他出現在這兒,請你為他解釋一番。當然,你有自由選擇的權利,如果你不想解釋,那将由我說出答案,盡管比不上你的解釋更真切。假如你拒絕開口的話,我會解釋給他聽。”女士不緊不慢地說道。她坐在那裡,美的就像一幅畫。她說話的時候,就像在吟誦一首美妙的詩歌。
默老先是微微低頭,合上雙目,沉默了一會兒,接着,他擡起頭睜開眼睛,說道:“那我就試着解釋一下。”
他先是深吸了一口氣,似乎不知道話頭該由哪裡說起,很快,他找到了語言,他對那位正直善良的年輕人說:“每個人都有生存的權利,如果一位人類同袍沒有飯吃沒有衣穿,這是我們的責任。你贊同這一點嗎?這是我們擁有餘力的人開辦慈善中心的初衷。我能看得出,你是位善良的人,你肯定也贊同這一點吧。”
“當然。”年輕人點點頭。他的火氣又要被勾起來了,無名之火蠢蠢欲動,勃勃而燃,他不知道默老說這些顯而易見的大道理有什麼意義,他看不出有什麼用。難道他是在墨迹,拖延時間想法開脫自己嗎?
這時候,他看向那位女士,那位女士微微點頭,他的心安定下來,沒關系,他有終審員陪同。
“那位老人,他也有生存的權利,他需要有食物吃,有衣服穿。你贊同這一點嗎?”默老繼續問道。
“是的,是的,我贊同,贊同!”年輕人不耐煩地大聲說道。他的無名之火愈發炙熱,蓬勃燃燒。他覺得他在兜圈子,避開重點。
他再次看向那名女士,無意識地看了她一眼,他的心火降下來了一些,因為他隻看一眼就知道,這名終審員會給他無盡的支持和關愛,是真正和他站在一起的。
“這位老人,他快要死了。“默老道。
年輕人立刻呆愣當場,他震驚地瞪大了雙眼,他被震撼得完全失語了。他總是下意識地以為生命是無限的,而他能夠清楚地計算所有的黑白對錯,盈利得失,然而,他忘記了——人是會死的。每個人都會死。每個人在任何時間裡,随時,都有可能死去。他又能跟一個死人,不,一個将死之人,計算什麼幾塊錢幾十塊錢利害得失嗎?在生命的恢宏和震撼中,其他的東西都不值得一提。
默老繼續說道:“他壽命将近。因為學了唱誦,他的壽命延長了一些。如果他學了深化課程,他會多活幾年。但是現在,他隻能再活三個月。這位貧窮落魄瀕死的拾荒老人,他臨終前唯一的願望,就是想要一件完整的新衣服,他可以穿着它幸福地死去,讓它陪着他一起下葬。一件衣服的錢寥寥無幾,就算錢被騙去了又如何?我願意給他,慈善中心的出資人,也願意給他,那麼你呢?你想滿足一位困苦老人的臨終遺願嗎?他隻是想要一件遮蔽身體沒有破洞的完整衣服,你願意滿足他的願望嗎?”
“我願意。”年輕人脫口而出說道:“我願意自費為他買一件衣服,來滿足他的遺願,來讓一個疲憊的靈魂得到平靜喜悅的安息。”
他如同在烈火中被澆了一大桶冷水,他立刻就從身到心冷靜下來。
“出資人願意出這筆錢嗎?”年輕人輕聲問道。
默老看向女人,女人輕輕點頭。
“作為她的财産保管人,貸款終審員,我很榮幸,被賦予了這樣的信任——可以代替她做決定。我再次詢問過她的意見,她同意出這筆錢—— 一看就知道是永不能回收的這一筆款項。”默老說。
“那就好。”年輕人點點頭。他被生死大事沖擊得厲害,他現在對所有事都興趣索然。現在問題解決了,默老做的對,出資人也同意,那筆錢并沒有被浪費,也沒有被濫用。
他興趣缺缺地想要離開。就在這時,默老猶豫了一下,說道:“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