盞中盛着五彩雪蛤湯,浮油凝成蛛網狀。
當匕箸碰觸盞沿時,雪蛤湯忽然沸騰,騰起的蒸汽凝成光暈。
慕容遙瞥見侍女指甲縫滲出的靛青——是南诏特有的箭毒木汁液。
他忽然劇烈咳嗽。
門外傳來毒蕈風鈴的碎響,侍女如提線突斷般疾退。
接着,室内再次陷入短暫的靜谧,慕容遙迅速搖醒一旁仍處于昏睡的程自言。
“醒了?”珠簾脆響,這次進來的是個赤足女子,穿着比方才那個名貴華麗不知多少,也更加大膽。
雪青紗裙堪堪遮住大腿,腰間銀鍊綴着九個小骷髅,肚臍嵌着枚藍寶石,腕間銀鈴響如勾魂咒。
程自言剛醒,眼中仍有迷蒙,抽了抽鼻子:“鶴頂紅炖雪蛤,這能好吃嗎?”
手不自覺去摸裝有蛇膽的囊帶,然後像是安了心一樣,沒了動作。
女子忽地貼近,血紅的丹蔻指尖劃過他喉結:“比起吃食,本宮對美男子更有興趣。”吐息間帶着曼陀羅甜香,“百花宮千琉璃,見過二位公子。”
程自言後仰避開她纏繞的發絲,口中喃喃:“百花宮……”
“噓——”千琉璃指尖按在他唇上,轉身時紗裙旋出蓮花紋,“六日前我的小雀兒叼回來個冷美人,那眉眼,啧啧,美得出奇。”她忽然扯開程自言的衣襟,指間在他胸膛經絡刺青上畫圈,“可這位程公子,不該出現在南诏啊。”
程自言打了個機靈,目光終于落到了實處,渾身僵硬:“你怎知……”
“本宮還知道,”千琉璃勾唇一笑,自顧自落座,将整碗毒羹飲盡,唇色愈發豔紅,“你們中了我的三笑逍遙蠱。若十二日内不得解藥……”她指尖拂過自己纖細的脖頸,聲音魅惑,“會笑着抓爛自己的臉,直至……血盡而亡。”
程自言突然暴起,銀針直指千琉璃咽喉。
卻見她笑靥如花,腕間銀鈴裡射出金蠶蠱,瞬間将他手中的銀針連同半扇子衣袖腐蝕出蜂窩孔洞。
千琉璃指尖繞着程自言的醫囊系帶:“公子既知三笑逍遙蠱,可還記得《藥王典》末篇那句話?”她突然貼近耳語,“蠱毒易解,心魔難醫。”
“那麼,宮主為何不直接了結我們?”慕容遙神色泰然。
千琉璃斜眼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本宮叫人一路引你們過來,就是為了确認一件事——我的雀兒是否抓錯了人。為此,我自是要考驗你們一番。”
“什麼考驗?”慕容遙問。
“很簡單。”千琉璃撫摸着窗邊那株蛇吻杓蘭,“美人在花冢等她的情郎,不過……”她忽然咬破指尖,将血滴在花蕊,“她的情郎須得尋得三樣藥材,才能推開花冢的大門。”
窗外傳來轟鳴,玉石牆緩緩升起,露出個布滿血色藤蔓的洞窟。
藤上每朵花都在蠕動,細看竟是無數吸飽血的蠱蟲僞裝而成。
……
第二日晨霧裹着孔雀藍毒瘴漫過崖壁時,程自言正用銀針挑開食人花的獠牙。
“扶南兄且看!”他腕間五毒銅鈴叮當作響,“這血菩提寄生在百年以上的蛇藤木芯,周遭必有七步倒蜈蚣環伺。”
慕容遙将浸過雄黃的鹿皮纏上手掌,扳指叩擊着《南诏毒經》:“巳時三刻蛇藤開花,我們隻有半柱香時間。”
與此同時,峭壁上盤虬的墨綠藤蔓突然滲出紫紅汁液,腥氣引得岩縫裡竄出無數赤足蜈蚣。
“閉氣!”程自言踩着蜈蚣背甲躍起,銀針暴雨般釘入藤蔓關節,毒液噴濺處石塊腐蝕出孔洞。
慕容遙手腕輕抖,腰間軟劍铮然出鞘,劍光如銀蛇絞碎襲來的藤鞭。
忽然劍尖觸到花蕊深處血玉般的微光,劍身竟發出龍吟般的震顫。
“東北巽位!”程自言話音未落,整面山壁轟然坍塌。
慕容遙在墜石間抓住程自言的蹀躞帶,借力蕩向那抹紅光——是株通體透明的血菩提,根系深深紮進森森白骨。
程自言突然慘叫,右腿被倒刺藤纏住。
慕容遙反手擲出匕首,刀刃斬斷藤蔓的刹那,程自言袖中飛出淬毒銀鍊,精準纏住血菩提主幹,将其擄走。
兩人如鹞子翻身落地時,程自言褲管已被腐蝕,腿傷見骨。
“好個百花宮主!”程自言嚼碎止血草敷上傷口,“這蛇藤木分明生了蠱,遇血則狂。”
接着,他用銀針挑起塊碎骨:“看這齒痕,至少吞過三十個采藥人。”
就在這時,崖頂突然滾落碎石。
血菩提根系斷裂處噴出腥臭黏液,整片山壁開始震顫。
“快走!”慕容遙拽住程自言後領,軟劍劈開垂落的毒藤。
二人躍下山崖,頃刻間血菩提所在的山體轟然坍塌,激起遮天蔽日的紫霧。
“這毒瘴……”程自言往口鼻塞入艾草團,“會随風飄向西南谷地。”
他瘸着腿指向雲層堆積處:“暴雨将至,鬼髓靈芝怕是要提前開花。”
夕陽将十九峰染作橙紅,歸巢的鳥群卻在飛越某座山坳時突然折返。
暮色中,那處隐約透出妖異霧霭,正是瘴氣初起的征兆。
“繞不過的。此谷毒瘴亥時最濃,子時暴起,好在百花宮的避毒丹能暫時護住心脈,待我們穿過此谷,當不會錯過花期。”
林間傳來樹皮剝落聲。
慕容遙軟劍出鞘三寸,劍光映出三丈外老榕樹上的爪痕——形似鷹隼,卻足有熊罴之巨。
“是百花宮的機關木鸢。”程自言撒出把朱砂粉,粉塵懸浮處顯出透明絲線,“由着它去吧,百花宮主既然要三樣藥材,當不會故意阻撓。”
很快,暴雨追着他們的腳步傾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