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橘燈

十二娘明明離得不遠，卻總覺得和前頭笑成一團的人格格不入。

她掃了眼案上油膩膩的羹湯，撇了撇嘴沒打算勉強自己。

她随意找了個借口起身離席。

雲何住沒有多問，爽快讓她走了。

“膩膩歪歪，他們看着倒像是一家人，真是掃興！”出門下過玉階，十二娘抱怨了兩句。

“娘子有父兄撐腰，何須自降身價與那等窮鄉僻壤出來的凡女計較？實在煩心，回楊府小住一段時日，想來主君也不會說什麼。”身旁的侍女自是安慰。

“說得對，上次小弟出生時沒能見着，這兩天正好回去瞧瞧……欸？那是三娘？她還沒走？”

東面回廊前的倚牆半亭裡，坐了兩個人，對着腳下的遊魚指指點點，正在說話。

侍女：“好像老太君也在。”

十二娘想到什麼：“你先回去，我也過去湊湊熱鬧。”

說是湊熱鬧，她卻一點不聲張。

等侍女和鸾車離開，十二娘突然掏出一張符箓貼上，下一瞬就從原地消失了。

另一邊的半亭。

老太君将手裡的餌料丢了個幹淨，興緻缺缺：“這孩子來路不明，我總有些不歡喜。”

三娘也停下逗弄：“總歸是雲家的血脈，退一萬步，就算她不是，隻要主君喜歡，您也是會成全的。就像當年十三娘入府……”

“哼，這是一回事嗎？要不是因為顔婳長了那樣一張臉，我能……”老太君急急打住，“算了，想起來就有氣。”

“您對主君總歸是有愧的，要不然也不會留下她。”三娘自然給她捶起了肩膀。

“你啊，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有這殷勤勁兒怎不對着住兒使？淨氣我。”老太君佯裝生氣。

“主君心裡無我，再殷勤也無用。”三娘不為所動，“我比不上十二娘有個好家世，也比不上十三娘的故人之姿，也就隻能忝着老臉來您這兒求憐惜了，還請老太君看在我入府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多疼疼我吧……”

“你這癞狗！”

“咔嚓。”

半亭之外垂柳依依，風吹出飒飒的響聲。

傍水的草叢裡發出一聲突兀的“咔嚓”聲，但很快被風聲蓋過去，未曾引起亭内人的半分注意。

十二娘回殿時氣喘籲籲。

侍婢紛紛上前詢問，她揮手阻止：“前些天，我，我讓你們打聽的事兒有動靜了嗎？”

侍女：“娘子說的是雲府老人的事兒？”

“嗯！”

“奴婢慚愧，尚無進展。府裡現在伺候的都是新人，就算有早年便跟在主君身邊的，咱們也探聽不到什麼……”

“我聽說，主君前些天趕了兩位院公出府，你快去，快去找找，我有話要問他們。”

不多時，兩個外院雜役打扮的人就被領進院門。

見了十二娘，兩人惶恐問安。

十二娘擺擺手，開門見山問起了十三娘：“你們知道顔婳當初是怎麼進門的嗎？”

她的排序雖比十三娘高，但進門的時間卻比十三娘晚。楊家并非小戶，就算不是來做正妻，也籌備了二三年。

“顔夫人？”

“您怎麼突然問這個？”

“回答我的問題！”

“哦哦……”兩人對視一眼，打了一番眉眼官司後，相繼開口。

“顔夫人……當初是主君自己帶回來的。”

“對，一開始說是婢女，夫人那是後來的事。”

“對，突然有一天，就成了顔夫人。”

兩人若是還在雲何住院中，自然不會開這個口，但如今既然得了主君嫌棄，總得謀條其他出路。

十二娘琢磨了片刻，嗤笑：“好個突然有一天，真是個心機深沉的狐媚子。”

她想到什麼，又問：“顔婳的長相，可曾肖似什麼人？”

堂中兩人眼神微澀，硬着頭皮：“夫人從何處聽來的？我等未曾聽聞啊……”

“還在裝聾作啞！信不信我現在就讓人攆你們出去？”十二娘摔了手裡的茶。

兩人連連告罪，不過片刻全都說了：“回夫人，是……是先夫人。”

十二娘瞳孔頓縮，不可置信：“她長得像那個妖女？”

“對呀對呀，真的很像！”

另一邊的某處庭院，兩位小郎君正坐在一處篝火旁說話。火爐裡的火勢漸小，等到差不多隻剩下火星，其中一個撿起一根棍子伸進灰裡，扒拉兩下，扒出兩個烤熟的紅薯來。

“這種話切莫叫旁人聽見，”二郎彥文叮囑道，“她如今可是衆人皆知的嗣女，若是被人告到主君面前，你我都得灰溜溜滾回萬金城。”

話裡的冷漠讓六郎打了個冷顫，他微微瑟縮：“次兄，父親說……說咱們來這兒是做嗣子的，現在有了嗣女，還，還需要嗣子嗎？”

二郎撥弄着火堆，臉上被燭火映得明明滅滅，良久未出聲。

“咔哒……”

身後響起突兀的異響。

二郎警覺回頭，和一隻半挂在院牆上的白面饅頭對個正着。

“……”

嬴甯有點尴尬，她沒想到還沒進來就被發現了。

沉默片刻，她幹脆正大光明溜下來，蹬蹬蹬跑到兩人身邊，在冒着熱氣的烤紅薯前蹲下，一個勁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