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霜在火焰燃起的瞬間融化成水,路亦浮指尖微動,藍色靈力蕩起,兩人禦着淵裂向北飛去。
“雪覆之下,掩埋着無盡的血肉與枯骨。”
雪落,落的是雪,抑或是血?路亦浮自十歲起,便已分不清了。
謝醒還回首,果不其然,那片曾被踏碎融化的雪地,竟再度恢複如初。雪野白茫茫的一片,重新鋪滿了她的整個視野。
“你……曾一個人在這裡待過很久嗎?”謝醒還壓下心中酸澀,她輕聲地問。
昔日逃跑被發現時,路亦浮被妖丢入了雪落之地。
彼時他年方十歲,身形雖高,卻因食不飽腹,整個人瘦削如竹。
雪狼王垂涎他身上的血肉,一人一狼僵持數月。路亦浮目光兇狠,那時他不過是孩童之軀,以斷一腿為代價,他也咬斷了雪狼王的脖頸。但雪落之地,萬物皆不死不滅。
他從霜雪中的污潔中爬出,拖着那雪狼王,于大雪紛飛之中雙手爬行。白茫茫的雪地上,男孩與雪狼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
路亦浮不敢吃這雪落之地的雪,也不敢食雪狼王的肉。他漆黑的眸子中帶着麻木,一口口吞咽着自己的血肉,爬出了雪落。
“狼群被我們引開了,他們暫時是安全的,”路亦浮默了片刻,他沒有回答,而是避開話道:“去交界口等他們。”
若醒醒知曉了他的過往,會對他生出憐憫嗎?路亦浮身形頓了一刻。
他不要醒醒的淚,他要醒醒的愛,而非因他的不幸而生出的恻隐之心。
謝醒還他們禦劍跨越茫茫雪域,終于來到了雪落與冀州的交界之處。
她回首望去,眼眸驟然瞪大,隻見一線分明,将天地劃為兩半。一邊是龜裂大地毒辣的炎炎烈日;另一邊卻是白茫茫冷冽的霜雪。
謝醒還恍惚:“它們……是真實的共生嗎?”
路亦浮爬出雪落時,也不可置信,直到他自息壤中蘇醒,摸到斷腿處新生的肢體,路亦浮才相信,大雪、狼王、斷腿以及息壤都是真實存在的。
“醒醒,别看。”路亦浮骨節分明的手覆上少女的眼,他從身後将謝醒還攬在懷中,“雪落會迷惑人沉眠,再次回到雪地中。”
“嗯。”謝醒還定住心神,她指尖憑空出現紅線,沿向幹裂的冀州中。
“驚春姐姐他們先一步進了冀州,我們去找他們彙合。”
路亦浮環視着記憶中那片僞善之地,他雙眼微眯,七年竟沒有絲毫變化啊。
地上寸草不生,河床幹裂,冀州之地,果真滴水不降。極端燥熱的天氣下,熱氣蒸騰,謝醒還光潔的額頭冒出一層薄汗。她解開狐裘,不禁想起青女的傳說,相傳旱魃所居之處,旱烈無比,百姓受其苦,驅逐并詛咒了青女。
路亦浮須臾便猜中了謝醒還所想,他順手收起狐裘道:“青女僅是傳說,無人見過她。”
若真是旱魃,為何與冀州相鄰的雪落霜雪茫茫?一線相隔,兩邊卻是天地之别。
“我們先進去瞧瞧。”謝醒還自然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空蕩的街道之上,黃沙漫天,遮天蔽日。婦孺兒童眼神黯淡無光,見生人進城,僅是轉了轉眼珠,仿佛早已麻木。
“他們……并非凡人。”謝醒還察覺到城内彌漫着陣陣妖氣。不錯,若此地久不降雨,雪落之地的雪亦不可飲用,凡人之軀早已滅絕。
沙塵蒙住謝醒還的視線 ,她皺着眉思索,為何此處的妖不穿過雪落離開冀州呢?
“同雪狼一樣,他們死不了,也離不開。”路亦浮忽地開口,他問:“醒醒,你覺得他們可憐嗎?”
謝醒還搖頭:“我沒法給不了解的事下定論。”
漫天黃沙中,路亦浮看着眼眸明亮的少女。那真實的他呢?醒醒可知?若知曉他是從那堆腐爛的血肉中掙紮求生,醒醒是否會覺他令人作嘔?
“去找他們吧。”路亦浮撐起唇角笑意道。
路亦浮的神色,似有幾分不對。
“你是覺得,我不夠了解你嗎?”謝醒還勾住他的手,她不願戀人留下心結:“人本就有多面性,誰又能說得清哪一個是真正的你呢?”
“與我相處、曆經生死的你,便是我喜歡的。”
少女落下的話語,恰似對死刑之人的最後救贖。路亦浮喉結微動,那雙漆黑的眸子,似在絕望之中捕捉到一線救贖的希望。
醒醒,路亦浮的舌尖眷戀地回味着這兩個字。他的醒醒,乃是這世間最為寬容的聖潔。
“這邊!”謝醒還忽地拉着路亦浮藏在檐角,“他們……在做什麼?”
路亦浮望去,他唇角溢出冷笑,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