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也走累了,謝遇良把一路買的東西扔到地上,蹲下小口吃起糖人,模樣醜了點,味道還行。他忍不住摸自己的臉,越想越氣恨不得現在就回去把那攤子砸個稀巴爛。
面前是個酒樓,人挺多,看着就熱鬧,一會兒吃完……
“轟——”
一抹身影被踹飛出來,躺在地上緊緊抱着懷裡的東西,跟死了一樣。
店小二把手汗巾甩在肩膀上:“算什麼東西,香滿樓也是你想進就能進的!吃霸王餐也得看身份,你個死乞丐不老老實實待在泔水巷裡,還敢髒了客官用餐的地方?!給我打!”
幾個魁梧大漢圍上去拳打腳踢,這招慣是殺雞儆猴,讓大家知道香滿樓貴氣十足,吃白食的甭想進來,更何況一個乞丐,就算打死了也不礙事,還能讓客官看個熱鬧。
這個身影……
謝遇良咂巴着糖人,唇齒間甜滋滋的,他樂得看戲,便沒有挪動,隻蹲着發呆。
這乞丐一身爛布,露出來的半截小腿血污凝固,隐約能看見幾道深可見骨的刀傷,皮肉外翻,最外面一層肉已經幹了。他的脊背似乎受了傷,被踢到時身體的反應更大,頭發散亂,在地上滾半天裹了不少塵土木屑,即使這樣狼狽,他也緊緊抱着懷裡的東西。
那幾個大漢打完,拍了拍手上和衣服上的灰塵,似乎覺得晦氣,又補了幾腳。有一腳重了,直接将乞丐踢得轉了個面,一雙眼睛直直看向謝遇良。
謝遇良連糖人都吃不下去了。
這雙眼睛無悲無喜,平靜地注視着前方。
穿着破布也蓋不住仙風道骨,滿臉泥污也擋不住玉質金相。
怎麼會是你,沈安。
我怎麼會在這看到你。
你應該坐在逍遙派的高堂上,冷冷地看着我,說妖就是該死,然後我,謝遇良,會用劍刺穿你的胸膛,會狠狠掐着你的脖頸,吸食你的精血修為,你死了,我活着!
謝遇良下意識想躲,但他發現自己像定在原地,動不了,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你怎麼這麼窩囊!謝遇良生氣地想,他是不可能再騰起一掌打散你的修為的!
不遠處的沈安愣愣的,似乎發現那些打他的人走了,他一隻手緊緊抱着懷裡的東西,另一隻手在地上試探着拍了拍。摸索着,找到一根長木棍,杵着站起來,小心地挪動起來。
在酒樓外看戲的衆人嗤之以鼻,有人故意走到沈安跟前絆他,見沈安察覺到不走了,就奪走長木棍:“你個死乞丐要上哪去?”
沈安抿着唇不說話,那些人看多了也無聊,紛紛勸:“一個瞎子你跟他計較什麼,算了算了。”
那人把木棍橫起壓在腿上,兩手用勁,這拐杖的壽命也到頭了:“怎麼辦,木棍斷了,沈瞎子,你好像隻能爬着走哦哈哈哈。”
沈安那雙無法聚焦的眼睛擡起,仿佛透過皮囊注視着他的靈魂,那人瞬間瑟縮了下,但隻是一瞬間,要知道,這就是個窮瞎子,誰都能踩上一腳。
他居然被瞎子恐吓了?便梗着脖子擡腳踹向那條傷痕累累的腿,直把沈安踹倒在地才痛快:“爬啊,快爬啊。”
見沈安遲遲不動,他氣急敗壞,把沈安懷裡的東西硬扯出來,包袱被扯爛,裡面兩塊幹饅頭咕噜咕噜滾出來。
“我當偷了什麼被香滿樓趕出來呢。”這人嘲笑起來:“兩個幹饅頭。”
沈安不作聲,手在地上試探着拍了拍,又換個位置拍了拍,摸索起來,然而面前這個故意找茬的人怎麼可能讓他找到。
一陣鑽心的疼痛從手指傳來,沈安口邊溢出一聲隐忍的呻吟。
那人聽到聲音更來勁了,邊碾邊道:“這不是會說話嗎。”
折磨得差不多了,末了,說了句:“這是給小師弟報仇的!小師弟不計較,我可做不到,像你這種罪有應得的惡人,活該淪落至此!”
人群散了,沈安執拗地在地上摸索着,街道上人來人往,那兩塊幹饅頭也被踢來踢去,有人看不下去,就給他踢過去。饅頭咕噜噜滾着,滾到沈安手邊,他低低說了聲謝謝,放到懷裡拿着半節木棍繼續趕路。
夜越來越深,攤販收拾位置準備回家,宵禁快到了。唯有香滿樓對面那玄服少年從戌時坐到現在,也不知在想些什麼,至于他手裡的那串糖人,早化成糖水黏糊糊流了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