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能——
“哈!”
鄭坤喊叫一聲發勁,退步紮弓馬,握棍的雙手松開,左手于身前揮動,迎上六邑伸直的手臂,将苦無撥開。
“刹!”
同時扭動腰肢,右手握拳打出去。
趁對面中門無防之時,一拳打中六邑的軀幹正中。
這一擊是盡全力的。
女人被結結實實地擊中,朝後退去。随即——
——沒有再攻?
鄭坤雙手成爪,擺出琉球手的架勢,雙眼緊緊盯着對面。
對面,六邑似乎因受擊恍惚片刻。
但她随即也擡起手中苦無,用陰沉的目光盯住他,做出守備的姿态。
鄭坤感覺手背有涼涼的痛感,随即濕潤感沿着手背傳到手臂再傳到手肘。他知道是剛才防禦的時候被苦無擦中了。應該沒有大礙,如果阿佳所說的規則屬實,武器不會淬毒的話。
阿佳姑娘……
鄭坤想起在客棧,簽好字之後的經過。
但現在無暇細想了。
現在必須認真面對眼前的敵人。
他還能聽到草叢的動靜,知道那邊還在進行搏鬥。但鄭坤沒有再分神,再朝那望去。目光依舊盯着眼前的對手。
對面人手持武器,自己是空手。
這樣看來,似乎情況不利。
他的目光又沉下幾分。
這樣看來,似乎現在必須要——
“——喂!”
鄭坤聽見耳邊傳來呼喊聲,漢語,熟悉的聲音,這是件好事。
但他依舊沒有轉移目光,因為對面人也沒有。
“喂!看這邊,那女的!”那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看這邊,呵……呵呵……哈!我知道了,我搞懂規則了!”
聽起來有些癫狂。
對面人還沒有任何舉動。但鄭坤必須保持警惕,必須不能分神。
“規則是這樣的吧,徹底失去戰鬥能力才算赢,才能獲得休息時間。對,你們的老大跟我都講過了。制伏你們,讓你們受傷都不算。我也見識到了,你們呐——你們是不懂消極怠工的,就算受了傷,缺胳膊斷腿,還剩最後一口氣都要打,打到死為止,是不是!”台階下的聲音說,“那你看看這個,好好看着!我就按你們的規則來玩!看!”
喀拉——
悶悶的,但很清楚的一聲響。
鄭坤的雙眼睜圓,雖然知道不應該但還是朝那裡望了過去。雖然知道是怎麼回事但還是要親眼去看。
看見台階下,草叢旁。站立的人影和跪着的人影,雖然重疊但隐約還可見輪廓。站着的人,一隻手臂環繞在跪着的人脖子上,另一隻手按着跪着的人的腦袋。
腦袋現在以不尋常的角度歪斜,看起來十分詭異。
“看!他死了,我赢了!休息時間到!”
莊無生興奮地喊叫,張開雙臂。大江卅乘被扭斷脖子,已無生氣的屍體倒落草叢中。
——
就在這時,周遭的林中突然響起一聲尖銳刺耳的哨音,即便在呼嘯山風中也聽得真切。但是從不知何處而響,不知遠近。
“嗯?”
莊無生擡頭尋找哨音來源。
這裡還有别的人在。鄭坤立刻想到,有别的人一直都在暗中觀察這場戰鬥,這就是半藏提到過的那些通信兵——
——寒光閃爍再次引起他的注意。
鄭坤視線轉回前方。
“喂,你——坤,當心!”
前方,那個女人,敵人,從方才一直在戰鬥的忍者,來自南伊賀黑田莊的六邑,又撲了上來,手中的苦無刺向他。
靠近。
目光陰沉,燈火映照殺意。
混賬,現在真是一點臉都不要了!
莊無生急忙向前方奔去,但不論他行動有多快都一定趕不及。鄭坤還站在原地保持守備姿态,眼看躲不過這突然的一擊。
不……不能如此。
絕對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在那一瞬間,他想到,如果當初自己沒有參與這個無聊的,不講道理的遊戲,踏入這個明擺着的陷阱,那麼現在的事情就不會發生。
可這世界上沒有後悔藥。
一副畫面突然從閃現——
墳。
空氣中隐約傳來鹽味。
——你現在看見了,親眼看見。
你作何感想?
“呃啊!”他大喊,但喊叫不會讓敵人停下手中動作,也不會改變什麼。
——
風聲,擦耳而過,細微的響動。
他愣了一下,眼角似乎有一道光掠過去。
那道光旋轉着,從他身邊劃過,指向平台上方。六邑快速地跑動,伸直手臂,苦無短匕已經伸到了鄭坤身前,眼看就要刺入不設防的軀幹。
“铛——”
一聲清脆的金屬撞擊,那道光精準地撞上苦無,力度之重竟将緊握在手中的武器打得松脫。苦無在空中劃過一道線落在平台上,那道光也同樣落下。
六邑手臂彎曲,手掌甩動,攻勢陡然止住,在鄭坤面前踉跄數步,停下來。
甩頭,兇狠又帶着不甘的眼神朝莊無生這邊看來。
鄭坤的目光也看過來。
當然他們看的都不是莊無生,而是莊無生身後。
莊無生回頭。
自己的背後不知何時出現一個身影,站在台階上。一隻手朝前伸出,維持投擲之後的動作。這個人身着的還是白日見過的工作便服,短袖衣衫,褲腿捋起,麻布頭巾裹着頭發。
藤林佳。
她站在那裡,她的臉上還是晚上見過的嚴肅冷漠表情。
開口語調同樣嚴肅冷漠。
“下次擊中的就是你的手臂。”她對着平台上的女人用漢語說,“黑田莊的六邑,你沒有聽見代表戰鬥中止的哨聲嗎?你不知道一人獲勝全體停戰的規則嗎?”
“……我聽見了,佳大人。”六邑望着她,回答,雖用敬稱但口氣并不禮貌,“請原諒,我一時喪失理智。因為我的同伴犧牲。”
“不要讓頭腦因此受幹擾。”阿佳稍稍歪斜腦袋,看向在六邑邊上的鄭坤,“否則後果如何,你清楚嗎?”
“知道。”六邑看向眼前的敵人,眼中是藏不住的兇狠,“請原諒我剛才的失禮舉動,琉球國的親雲上。”
“……”
鄭坤沒有回應,看着她,目光沒有松懈。
“那麼就這樣了。兩位,我也很抱歉發生意料之外的事。”阿佳現在是在對他們說話,“我會因此再向山上的其他同伴強調遵守規則的重要性。我保證剛才的情況不會再次發生。”
“如果呢?”
莊無生看着她,問到。
“那麼今晚的活動立刻結束,你們都将得到獎勵。”
“如果還有命花……”
“莊先生,我再次向您和親雲上先生道歉,也請您寬宏大量,大人不記小人過。”
她伸出的手掌心上翻,向前方做出示意動作,“方才的哨聲是在林中的通信忍者所發,整個山中的人都能聽見。哨音代表我方人員死亡,這也就意味着你們兩位都已獲得了半個時辰的時間休息。我建議你們利用這段時間趕路,争取在下一次戰鬥開始之前到達山頂。現在已經在計時了,請關注時間。”
“我有個問題。”
莊無生站在原地看着她。
“請講。”
“如果我在這半個時辰中又成功殺人,那休息時間怎麼算?是累加在一起嗎?”
“不,還是從成功的那一刻開始重新計時。”
“這樣。”
莊無生輕輕笑了笑,“那看來現在沒有和你戰鬥的必要。”
“耐心,莊先生。”女子的面孔依舊嚴肅,“我正是有意參與今晚的活動才會在此處的。接下來我會跟着您和親雲上先生,待休息時間結束後,下一個出戰的人就是我。”
“那等會見。”
莊無生低下頭,看着腳邊的草叢,“上次是我沒準備好,輸給你了,我承認。但我現在已經有所防備了,所以你最好也能想出些新的招數。”
“我會的,您拭目以待吧。”聲音依然平靜,“往右手後方退三步。”
“……”
誰問你了?莊無生翻個白眼,向右手後方退三步,在草叢中找到了自己剛才摔落的佩刀。
重新站起将刀收回鞘中,他又以挑釁的眼神朝女子望了一眼。然後沿着台階朝前走去,經過平台時舉手對鄭坤招一招。
鄭坤此時也已經将長棍拾起,但是沒有立刻跟上他。而是站在原地,看向她。
“坤,咱們走了。”
“……先等一下。”
鄭坤沉默了一會,然後開口,朝莊無生望了一眼,再望向阿佳,“阿佳小姐,我也有些問題想問您。”
莊無生又翻了個白眼。
“時間寶貴,親雲上先生。”藤林佳站在原地,回答。
“不會占用太久。”
“我是說您和莊先生的。”
“也不會太久。”
他說。
“……”阿佳沉默了一會,接着邁步,沿着台階走上來,來到平台上,鄭坤面前。
“為——”
鄭坤剛要開口,女子朝他伸手,掌心對着,意思是先别說。然後阿佳走過他,到平台邊不遠處,彎腰拾起方才六邑被打落的苦無和自己用來打落苦無的鐵刺。
然後她來到六邑面前。
“你确實清楚後果嗎?”她将苦無遞過去,問,用上級對下級責問時會有的語氣,日語。
“确實。”六邑雙手捧過苦無,用日語回答,低垂着頭站在原地,但看她的眼神還是不滿,“我不會再破壞規則了,佳大人。”
“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朝背後的鄭坤望了一眼,“你有沒有注意到對方的動作?他當時已經做出了防備姿态。你确信方才那一擊能得手嗎?如果不能,你覺得會受到什麼樣的反擊?琉球空手拳術,你剛才也見識到了一點。”
“……多謝您的指教。”六邑面色陰沉地欠身。
“你先到林中和傳令隊會合,等我的安排。”
“是。”
六邑轉身走向平台邊,一躍隐入黑暗的樹林裡,消失蹤迹。
“阿佳姑娘——”
鄭坤又開口,但是再次被她打斷。她朝着林中開口,現在用漢語。
“傳令隊,隊長在嗎?連衡大人在嗎?”
“屬下在此,佳大人,我是第三隊隊長。連衡師傅現在位于山中别處。”林中響起回應,不知從何處而來,漢語,口音别扭,“您有何吩咐?”
“首先,暫停計時。我和親雲上先生接下來的對話不計休息時間内。等我們說完了,我給你指令再繼續。”阿佳微微側身看向身後兩人,“這也算是給我們的客人一點微不足道的補償。”
“……是。”
林中聲音回答。接着,從林中傳來哨音,和方才不同,是三聲短哨,意義不說自明。
“好,然後,剛才為什麼沒人制止六邑的行動?”
“……事發突然,我們沒能及時反應。這是我作為隊長的過失,屬下接受您的責罰。”
“下不為例。”她的語氣嚴肅,“等會派人向連衡大人彙報,說我認為有必要向所有人再強調一遍遵守規則行事。至于六邑的違規情況,要不要細說你自己決定。”
“是。”
“自罰三杯喽——”
“莊先生,這是我們的内務,不接受外人批評。”
阿佳頭也不回地打斷莊無生的碎嘴,繼續向林中喊話,“三隊隊長,同時也向連衡大人彙報,我來了,我也有興趣參與今晚的行動,我來做那兩人的下一個對手。”
“……”
“有問題嗎?我知道這是臨時安排,不在你們的計劃内。”
“是的,佳大人,實際上……師傅今晚已經決定要親自出手了……”
“那代我轉達歉意,連衡大人得再多等一會了。他這些年賒的酒錢就拿這當做償還吧。”阿佳面無表情地說本該是調侃的話,“現在請聽我的指揮,我需要你們配合我的行動,詳細的作戰方案我等會和你們商定。”
“明白。”
“最後,丢一卷包紮繃帶給我。”
林中安靜片刻,随即一個輕巧的小包裹從林中擲出來,伴随着樹林異常的響動聲。是裡面的忍者在變換位置。
藤林佳伸手,穩穩地将包裹接住。
“好,我很快和你們會合。”她說完,轉過身,面向鄭坤,遞出手中的繃帶,“現在,親雲上先生。您有什麼想問的?”
“……”鄭坤朝背後,站在高處的莊無生說,“你先上去等我一會,我很快趕上。”
“不想讓我聽?”
莊無生環抱雙臂,聳聳肩,态度看似輕松,“好吧,我在拐角等你。别和她說太久——不對,說久一點,争取說到天亮咱們就赢了。”
“走。”
鄭坤一點客氣都沒有。
他轉身沿着台階繼續往上,消失在拐角一片樹林後面。
“現在你可以問了。”阿佳拿着包裹的手還伸着,“同時你也可以處理傷口。”
鄭坤接過包裹,解開,取出裡面的繃帶敷到受傷的手上。被苦無劃傷的口子并不深,簡單處理止血即可。
“你想問什麼呢?”
藤林佳看着他的動作,用冷漠的語氣說。
“為什麼?”
他問。
“什麼為什麼?”阿佳反問,“你是指哪一點為什麼?”
“為什麼你們要安排這個……這個殺戮遊戲?”
鄭坤紮着繃帶的手對着周遭黑暗一片揮動,“這到底有什麼意義?我想不明白。過去,我去過很多武館,很多地方,我見過很多流派的武者,也有過好的也有過不好的經曆。但隻有在這裡,這個地方讓我不理解。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當然是為了展示我們的武術,忍者的武術,親雲上先生。”阿佳聽着他的話,回答,“展示忍術最真實的一面,這就是正成設置這個節目的意義。你不認同?”
“我當然不認同。”
鄭坤語氣還是有些激動,“就是這樣嗎?歸根結底還是展示武術,還是比試較量,那麼何必以命相搏抵死相拼?拿性命當遊戲賭注?白天那樣不是就可以了嗎?”
“或許對你來說可以了吧。”
女子朝台階去處,拐角的位置看去,“但很明顯莊先生不這樣想,也有其他人不這樣想。我們隻是在滿足他們的需求而已,歸根結底這都是自願的。如果他們自願拿性命當賭注,想和忍者厮殺搏鬥,見識真章,那我們就提供這個機會。他們知道自己參賽的風險。”
“那你們呢?”
鄭坤看着她,看着對面不動聲色冷漠的面孔,和白日的親切随和大相徑庭的面孔,感覺自己現在再說什麼也是徒勞,但還要再說,“你們就願意陪這些腦子有病找刺激的人玩嗎?你們不也在拼命?他——那個男的——他不是就死了嗎?”
他指着現在倒伏在草叢中那一團了無生氣的黑影。
“他不是你們的同伴嗎?你們就為了這個遊戲,把同伴的命和自己的命都白白丢棄,為什麼?”
“……”
藤林佳也朝屍體看去,然後目光重新回到鄭坤身上,目光依舊如前,冷漠,“我們是忍者,是殺手和傭兵,親雲上先生。我們本來做的就是出生入死的工作。大江卅乘因不敵對手身亡,就是這樣。他并沒有白白丢棄性命。他即便負傷,處于劣勢,也作為忍者戰鬥到最後一刻。這樣的決心不是可以被輕視的。請不要看輕他的犧牲。”
“他——他為了一場遊戲死了!”
完全不能理解對面人的思路,鄭坤現在确實意識到了,現在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名忍者,是手上沾滿了血的殺手,“這是什麼戰鬥?他是為了什麼而戰啊?這簡直就是浪費生命。這本來就隻是一場遊戲。”
“浪費生命?對他來說并不是。遊戲?倒也的确如此。”
阿佳平靜地看着他,眼中光芒閃爍,“你知道人為什麼要做遊戲嗎,親雲上先生?你觀察過貓、狗、豺狼或者狐狸嗎?食肉的野獸,會給幼崽叼去還活着的獵物供它們玩耍。獵物是會死的,為什麼呢?幼崽的玩耍,又是為什麼呢?毫無必要的緻命遊戲,目的究竟是什麼呢?”
“……”
“那是在訓練,在學習,在為長大以後真實的,更加殘忍的,不得不為的殺戮做準備。”她嘴角微微揚起,一個不同于白日的,在這黑夜中看起來很陰森的微笑,“不做遊戲就不會學習,不會學習就不會成長,不會成長就要餓死。那正是我們行為的意義,是這場遊戲的意義,也是死亡和犧牲的意義。”
“我不是野獸!”
鄭坤向後退去數步,似乎是被那微笑,那眼中映襯的光威懾住。他厭惡地揮動手臂,徒勞地試圖驅散那陣陣殺意來襲。
阿佳沒有回應。
隻是走進,拾起兩人之間,落在地上,原屬于鄭坤的長棍,遞過去。
“……”
鄭坤愣愣地接過棍,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現在在做什麼。
然後阿佳突然做出動作,伸手,手中鐵刺戳來。
鄭坤下意識地擡起手臂。
啪——
一擊,在鐵刺即将刺中自己面門之前,揮動長棍打中對面人的手臂,讓鐵刺歪斜。
嗒——
緊接着雙臂運動,又是一擊,在阿佳能夠反應之前,擊中她的腰間,她因此踉跄一步,被打得朝後退去。
嗒——
上撩,打中阿佳另一隻胳膊,使其中門空開。
倏——
風聲。
鄭坤雙手運動,長棍一端指向對面,然後雙手運勁向前一搠。
——
長棍在阿佳下巴前,三寸位置停下。
這并非因為中途留手。
鄭坤在方才的應對中,不由自主地用了全力,這點從棍的速度和走勢上就能看出來。最後一擊未中,也是因為事先不由自主地算好了距離。他的腦中有一個虛構的影像,這個影像處于在阿佳實際位置前方一尺。長棍已經将影像的咽喉戳中捅穿。
“琉球拳術,點到為止的比武技巧。”
阿佳低頭,看着眼前的長棍,微笑,“能在同一個晚上見到兩次,真是有幸。這和當時在客棧中考驗的過程一模一樣,我還以為能有不同的結果。”
鄭坤收起攻勢,望着她。看着她的笑,心裡愈加感到絕望。
“的确,你不是野獸,親雲上先生。”
阿佳微笑,“你從未殺過人,從未抱着奪取性命的想法戰鬥吧。你是一位純正的,優秀的,高尚的武術家,一位學者。對你來說,學習武術是興趣愛好,是畢生志向,是與人交流溝通的橋梁,是得到與付出友誼的渠道。你這樣的人,出現在這裡……”
“……讓我覺得讨厭。”
她微微停頓,接着補上最後一句。
鄭坤慢慢将長棍放下。
“今天晚上我犯了一個錯誤。”她說,“這是我第二次犯錯了。”
“……錯誤?”
他喃喃重複對方的話。
“在客棧,我對你進行考驗的時候。你就像剛才一樣輕松抵擋住我的攻擊,并且還以顔色。我甚至無法碰到你,甚至無法讓你呼吸節奏改變。這讓我産生了錯覺,我以為你具備戰勝我,殺死我的能力,我以為第一次點到為止是一個警告,是一種屬于勝者的宣言。我以為在實戰中,你能将警告變為實際。但現在看來其實并非如此。你就是出于本能地無法殺人。”
阿佳掃了一眼樹林,“剛才六邑的破綻你看到了多少,你的反擊對她的傷害能有多少?這你自己也清楚吧。面對死戰,面對想要奪取你性命的敵人,你還敢如此仁慈?你的實力配得上這種高尚品行嗎?”
“這座黑暗之山是野獸栖身出沒的獵場,可你卻不是野獸。我同意你來此是個錯誤,你不屬于這裡。你隻是一個擁有高強武術的弱者,你在這死去才是浪費生命。”她繼續說,“我倒想問,你為什麼要參與這場對你來說毫無意義的殺戮遊戲?”
“我……”
“我想我知道答案。”
她在鄭坤開口前打斷對方的話。
“我不想殺人……”
鄭坤低垂頭顱,偏轉目光,已經知道了對方話語中的意思,也知道了其中的道理。此時依然偏執,隻因為内心本能在抗拒,“我隻想保護他。”
“愚蠢。”
藤林佳也别過眼睛,輕蔑地掃視一旁,“我告訴你,親雲上先生,在這座山中,你不殺人就會死,你關心的人也會死。如果你要保護,那就拼盡全力去保護,不顧一切地去保護,否則你什麼也做不到。自己的道德和自己的決心,哪一個更加重要,自己衡量吧。”
“……”
鄭坤又沉默了。
“想清楚。”
她直視眼前的人,語氣嚴肅平直,冷漠且堅定,“因為接下來你們要面對的敵人就是我,我希望你做好準備,做正确的選擇。别再點到為止了,下一次我就會做出緻命反擊。我會殺了你們,遊戲規則如此。”
“……”沉默,“我……我并不想和您……戰鬥。雖然或許隻是僞裝,但我還記得您曾經表現出的友善和親切。我做不到……将那些忽視。”
“如果沒有其他問題了,那就請動身吧,親雲上先生。”阿佳轉身面向樹林,不再看他,擡起手臂,看起來像是預備發号施令,“我要開始恢複計時了,可不能真在這陪你聊到天亮。”
“……阿佳姑娘。”
背後人,猶豫着開口,又說。
“請問。”
“您……您又為什麼要來到這裡?要參與其中?”
“因為我喜歡。”
她回答,冷冷的,平平靜靜的語氣,“因為我也是個殺手,我也是個需要玩狩獵遊戲的野獸。今天晚上,我找到了一個很不錯的獵物。他和你不同,他擁有與能力和智慧相匹配的低劣品德,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為了達成自己的目标可以毫無顧忌地抛下同伴,殺人的時候不會糾結猶豫。這樣的獵物正是我喜歡的,這樣的獵物本身也在渴求狩獵,本身也是一隻野獸。這裡也是他的狩獵場,他屬于這片黑暗之山。”
“不……”
“你剛才說不想和我戰鬥?那麼我就替你減輕一點心理負擔吧。其實我也不想與你戰鬥,因為你的武術實力确實勝過我。我還沒那麼不自量力。并且作為客棧的掌櫃,我倒也确實喜歡作為客人的你。”聲音夾雜了得意的讪笑,“隻是你實在不适合當獵物。你們兩人之間,我還是優先考慮莊先生吧。”
“不!”
“……”
女子沉默地望着不住搖動的樹林。
等待。
但是背後一片寂靜。聽不到腳步聲,也聽不到武器揮動的風聲。
“……話都說成這樣了,還無法動手嗎?”
藤林佳冷冷地微笑,“那就走吧,去保護你想要保護的人。隻是,你的保護能到何種程度呢?去跟随着想要跟随的人,隻是,這跟随與陪伴要走到何處才會停止呢?”
背後,響起腳步聲。
漸漸遠去的。
“恢複計時。”她說着,落下手臂。
林中又響起哨聲,三短一長,意義也不說自明。
“好,現在我來找你們,我們制定一下接下來的戰鬥計劃。”
阿佳說着,朝林中走去。
“……佳大人。我……屬下有一個請求……”林中響起另一個聲音,女人的聲音,“……請允許屬下和您一起行動。”
“是六邑嗎?”
她邊走邊回答,此時已走入林中,周遭俱是高聳樹木,遮蔽頭頂星空,腳下是茂盛草叢,上下四周一片黑暗,阿佳這一身從白天穿到現在還不曾換過的工作便服,現在看起來很醒目,“按慣例你該需要留下來收斂遺體吧?”
“……隊裡的同伴,也是卅乘的同伴,他們願意幫忙。剛才我們已經決定了。”林中不見蹤迹的六邑回答,“至于我,我現在隻想繼續戰鬥,我的戰鬥還未結束。”
“你剛才已經見到了我和他的交手,也聽到了我對他的評價。現在還這樣想嗎?”
“我不在乎結果如何……我隻想完成戰鬥。”
“那麼,好,那就來吧。”
“多謝您成全!”
“自己當心着意吧。”她的身形現在也隐沒在密林深處,看不見了,現在隻有黑暗的一片,話語聲也被山風掩蓋,“複仇的想法是很危險的,會讓一個人失去理智,做出愚蠢的決定。”
鄭坤行過拐角,看到坐在台階上,百無聊賴的人。
“講完了?”
莊無生方才舉頭望天,現在看着他,肩膀上扛着短矛,包袱也放到一邊,身旁還放着片布帕,上面還有不知道從哪來的幾片薄餅幹糧,“都說了些什麼有的沒的?”
“沒什麼。”
鄭坤回望他,看着那張原本應該是已經很熟悉的臉,現在在黑暗環境中,看起來好陌生,輪廓發生了不可名狀的變化,“……就是沒什麼,這些吃的是從哪來的?”
“我找跟蹤我們的忍者要的,規則裡面有這項服務。”
他看起來很悠閑的模樣,似乎今晚的這一切對他來說都是很自然的事情,很普通的遊戲。
“哦。”
鄭坤看着他,那張令自己感到陌生的臉,回答。
“怎麼了,你看起來有些不太對勁。你和那位到底說了什麼?”
“沒什麼。”
你的保護能到何種程度呢?
這跟随與陪伴要走到何處才會停止呢?
他屬于這片黑暗之山。
自己衡量吧。
“是累了?你也吃點,補充體力。”
“不。”
“那繼續走嗎?離山頂還有好長一截路呢。”
“繼續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