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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第一百一十一十七章,隐之藤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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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稻山裕康。”

她朝倒伏在地的對手望去,用漢語說,“你看見我了,的确如此。我也看見你了。”

男人沒有回答,因為受傷的痛苦和落敗的不甘,沉重地呼吸,後背起伏,雙手前伸,緊緊抓着身前的一簇簇草莖。

“當你決定分開行動的時候,你就已經想到了我會派遣其餘忍者去追你,而我自己則會跟蹤莊先生,因為你對我很熟悉,知道我不是一個半途而廢的人,知道隻要我想隐匿行蹤就絕不可能被你發現,知道我會遵守規則不用暗器而是和他單獨近身交戰。所以你決定以同伴為誘餌,在假意離開後又去而複返,潛伏在其身邊,等待我主動現身,預備在我即将取得勝利,最為松懈的時候發動襲擊。這是一個很聰明的計謀。”

“……”

稻山裕康依舊沒有回應,看守他的忍者則始終一言不發。莊無生站在藤林佳的身邊,看着她臉上不由自主浮現的得意微笑。現在隻有她一個人,作為在場的勝者,在進行炫耀的解釋說明。

“但是,你知道的我也同樣知道。你想看見我,我也想看見你。所以我按你的計謀行動,我把你的計謀直接抄過來了:以我自己為誘餌,等待你主動現身,預備在你即将取得勝利,最為松懈的時候發動襲擊。”

她繼續說,擡起下巴朝站在那的忍者點一點,“我請了這位潛伏本領比我更高明的後輩同伴做援助。我隻能帶這一個人,再多就會被你察覺。我們兩個藏身在同一處,一人離開後另一人留在原位,随時準備回擊。你在觀察四周環境的時候忽略了那裡吧?”

“……”

莊無生注意到裕康的胳膊撐着地面,努力地想擡起身,但始終無法如願,或許是因為忍者的壓制,或許是因為受傷過重無力再起。頭顱低垂着,然後,終于開口,“……ない……”

聲音顫顫巍巍,幾乎隐沒在風聲中。

“不?”

女子挑起眉毛,微笑,“那麼,是因為看到了我的緻命攻擊,發現了我的破綻,認為即便有人在場也不得不出手了?即便暴露自己的行蹤,犧牲自己的性命,也要和我同歸于盡?這又是為了什麼呢?為了保護你作為誘餌的同伴嗎?”

“……”

男人沒有再回答。

“應該是這樣的。但事實是,這舍命攻擊也未能得逞,真遺憾,因為我早已有所準備。”藤林佳說着,放下一直握着鐵刺,指向莊無生的那隻完好左手,“最後再告訴你一個細節:點火用的不是火繩而是火折,先前一直蓋着蓋子,直到扣扳機時将其靠近藥池口點引藥,這是為了避免你注意到火星的亮光,意識到我們布置的暗器是可以對你造成重創阻止你行動的火铳。”

無關緊要的細節很值得說嗎?

不,正是因為考慮到了這個細節,考慮到了所有細節,周密準備,精心布局。隐藏,觀察,盤算,幹擾,才能創造出最後這個确定無誤可以得勝的機會。才能讓她無所顧忌地出現在你的面前,炫耀着向你長篇大論地解釋。

莊無生腦中一遍又一遍地想着這些話語,咀嚼着,思考着。當藤林佳邁步,從他身邊走開,向倒地的裕康而去的時候,他站在原地,什麼也沒有做,什麼也沒有說。

如果做了什麼,說了什麼。那是否也在算計之中?

那是否也有應對之策?

恐懼和震撼籠罩他,令他無法行動。

“我說完了,不必再說更多。”藤林佳走到男人前方,沒有再繼續靠近,“今天晚上能再見到你,我确實感到很高興,現在名為稻山裕康的人。你是一名出色的忍者,過去如此,現在也如此,從未改變。你一直都是一個正直勇敢的人。”

“……”

稻山裕康沉默地伏在草叢中,已經不再試圖掙紮。

“さようなら。”她說,右手握着鐵刺,擡起,做出預備投擲的動作,目标是伏在地上的人的後頸,“またすぐに會えるかもしれません。”

瞄準。

預備。

知己知彼,動而不迷。

“……且慢。”莊無生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來。帶着猶豫,懼怕和敬畏,“先别動手。”

他站立在遠處,望着藤林佳的背影。

“什麼事呢?”

藤林佳手中動作停下,沒有回頭,問,“你還在這裡嗎?你覺得自己還能說什麼呢,莊先生?”

語氣冰冷。

“你說過……你想和我戰鬥……你不會放過我這個獵物。我現在還活着……我們之間的事還沒完……”

“還沒完嗎?”她反問,“剛才的話我的确說過。但别放在心上,那隻是為了讓裕康落入陷阱的謊言。”

“你不能說謊……不是嗎?”他鼓起勇氣,對她說,“根據規則,你不能對我說謊。你必須對我提供真實的答案,知無不言,這是你說的。”

“不對,是正成說的。”

“一回事嘛。”莊無生凄慘地苦笑起來,搖搖頭,“别……别這麼玩啊,說話就要算話。”

“哦。”她依舊冷漠,“但當時稻山裕康在你身邊吧?”

“我又不知道,我又沒——我又沒要他跟随。”

“好吧,好吧……我也不喜歡玩強詞奪理的文字遊戲。”藤林佳擡起右手朝背後晃了晃,“所以直說了吧,我覺得我們之間的事已經結束了。我已經三次和你交戰,三次取勝。這對我來說已經足夠。我對你沒興趣了。你可以走了。”

“……可……可我還沒死。”他感覺喉嚨發緊,不知道自己怎麼還能繼續說下去的,“……我覺得還不足夠。”

“輸錢的賭徒都這樣想,所以結果越輸越多。到最後甚至已經不在乎輸赢了,隻是麻木地浪費自己的生命。”她背對着莊無生,用冷漠不屑的語氣回答,“如果你抱着這種想法戰鬥,那你真讓我覺得惡心。”

“不……我不是那樣想的。”

“哦?”她稍稍轉過頭,用眼角餘光瞥了他一眼,“那又是為什麼呢?你是想拖延時間,給裕康制造反攻的機會嗎?那我告訴你:他現在後背中彈,内髒被攪得亂七八糟,必死無疑,已經無法醫治。即便真有時間恢複到能反擊的程度也活不了,你想利用他到最後嗎?”

“……我也不是那樣想的。”

“那麼,是出于友誼嗎?因為他是你的同伴,你覺得自己有必要說點什麼做點什麼來表達自己對同伴的關心和在意?覺得自己至少嘗試過了所以即便死了也心安理得?覺得你為同伴奉獻生命是一個偉大無私的舉動?”

“……不!”

莊無生受不了這冷言冷語了,情緒一時激動,不管不顧,“我……你老是在那陰陽怪氣個什麼勁啊?我在想什麼……你又不知道!别……别胡亂猜測!”

他感覺自己這樣反而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草叢中的男人突然又掙紮起來,引起莊無生的恐慌,害怕藤林佳出手。

但藤林佳沒有出手。

隻是慢慢轉過身,側對着他,左手還維持預備投擲鐵刺的姿勢。

“我其實并不關心你在想什麼,你這樣做的動機是什麼。”

那張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現在眉頭皺起,“因為無論如何,這都是一個愚蠢的選擇。這個晚上,愚蠢的選擇你已經做得夠多的了。你就沒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嗎?你記不記得分手前稻山裕康托付給你的重任?”

“……記得。”

莊無生回答。

“那你為什麼還在這裡?”

“我……我不能……”

“不能?哦,對,你已經過了休息時間。原來如此,那麼,這樣吧。你認識的稻山裕康,即便曾經從此處叛逃,始終也還是伊賀的忍者。我會把他的死亡算給你的,給你半個時辰的時間用來趕路。”她看向莊無生,眼神中滿是嫌惡,“這樣是不是就能了呢?現在請你離開,上山去找親雲上,像他一直保護着你那樣去保護他。趁還有機會,别再辜負他的跟随了,去做你應該做的事,走你該走的路。就這樣吧,我今天晚上不想再看到你們任何一個。這,對你,對親雲上,對稻山裕康,對所有人來說才是正确的,聰明的選擇。”

“不……”

很有道理的說辭,但莊無生還站在原地,沒有動,内心猶豫,但,“……他能照顧好自己。我相信他,即便……或許正因我不在他身邊。你呢,你不也這樣相信嗎?”

“……”她沒說話。

“我應該不負所托,對,但我現在……我現在就站在這,我的同伴也在這。所以我不能走。”莊無生說着,後退,這次準确地退到他尋找的位置,彎腰拾起落在草叢中的刀,看着對面的藤林佳,目光帶着畏懼,但也因為畏懼始終不敢移開,“我不能離開……我不能讓别人死在我之前,再也不能了……死生與共。即便很愚蠢,我也确實要這樣做。你先殺了我吧,然後……然後的事情也和我無關了。”

稻山裕康的手緊緊攥住草叢,奮力在地上錘動,喉嚨中低低地嘶吼。

莊無生調整呼吸,專注眼前人,刀防在身前。他感覺全身發冷,腹側隐隐作痛,左手也不停地顫抖,但他維持着防禦姿态。

藤林佳沒有任何動作,隻是看着他。

“這是原因?”又問。

“對。”

他脫口而出,好像生怕去細想自己的回答,他開始感到煩躁,“你到底打不打?為什麼總是要問我問題?不是和你沒關系嗎?”

“和我沒關系,但和你自己有關系。”

藤林佳直視他的雙眼,冷漠的眼神将他内心刺穿,“如果你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為何而戰,那麼戰鬥就是自尋死路。如果一心求死就是你的目的,那麼我拒絕滿足你的願望。我在這個夜晚踏足這片山林,用盡智謀,拼盡全力,展示我全部的技藝和本領,不是為了殺死你。我不想對死人浪費感情。”

“……聽起來好像你知道答案。當然了,不然你為什麼在這說了半天,卻還遲遲不動手?”莊無生反問,心中的煩躁、恐懼、憤怒、迷茫交織積聚着,眼見又要在錯誤的時機爆發,“那你來說啊,我究竟為什麼要這樣做?”

他真的想聽到答案嗎?

“因為你不喜歡一個人走路。”

她語氣平靜地回答。

晚風不斷地從竹林中拂過,竹枝竹葉沙沙作響。

“……”

莊無生看着她,目光中的怯弱恐慌與煩躁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平靜,“的确,我不想再一個人走路了。”

“你不會的。”藤林佳的臉上浮現微笑,冷冷的,滿足的微笑,“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她身後俯卧在地上的人又掙紮出許多動靜,但被風聲淹沒。

“今はリラックスして。”她擡手,沒有再回頭,對身後的稻山裕康用日語輕聲說,“辛い思いをさせてごめんね。”

那名持火繩槍的忍者用槍托壓制住男人,看向藤林佳,想說什麼但在開口之前已被對方用手勢示意噤聲。

“我不應該這麼做……至少不應該按這個順序。”藤林佳微笑着,一邊邁步朝他靠近,一邊左手扯下圍在脖子上的面罩,“但我也是一個愚蠢軟弱的人,太容易被另一個人的真心感動。”

莊無生向後退一步。

她用面罩布将手中鐵刺綁縛上因為震擊灼傷以及受傷後劇烈運動,現在難以完全握緊的右手。然後左手又從身後取出另一柄鐵刺。

“來吧。”

她雙手持雙刺,在草叢中前進。

莊無生再次後退。

“過來。”

她繼續前進。

藤林佳突然一步躍起,來到莊無生的面前。莊無生立即反應,揮動手中刀攻擊,她以鐵刺交叉擋下,雙手運動将刀勢引至身體側邊,右手将刀推出的時候左手轉動鐵刺反持,劃向對面肋骨。

莊無生向後退,避開這一擊。

藤林佳進步,右手刺牢牢地綁在手掌上,緊接着刺向面部。

莊無生注意到她右手刺出的時候身體轉動,順勢右腳踢向小腹,上下合攻。他立刻向旁側躲開,手中刀撩向對面。

藤林佳踢擊雖然落空,但她借此邁步前進,趕在對面刀撩過來之前進到莊無生旁側。随即向後轉身,右手從他側後方再施一擊。

莊無生察覺到攻擊,俯身,回首一刀攻向伸直的右臂。

但是他和藤林佳的距離現在貼得太近了,太近無法發揮刀的距離優勢。藤林佳以左臂杠住他握刀的右臂,将刀的攻勢擋下,随即右手從對方身前空隙進入,向上貫去刺咽喉,動作很像之前在懸崖上方施展的那一招。

隻是這次右手沒有再埋藏燃藥。

莊無生這次沒有偏頭躲閃,而是身體後仰,擡腿向對面踢去。他感覺到鐵刺從藤甲上劃過的尖銳摩擦,若不是着甲這一擊必會劃破胸前皮肉。

他踢中藤林佳的腹部,借勢後退,藤林佳也後退,二人之間又拉開距離。

這似乎是他第一次成功反擊。

雖說隻是微不足道的一擊,但始終是成功。

莊無生感覺心中某種情緒彌漫開來。這情緒從未有過,不同于一直萦繞自己的煩躁惱怒,也不同于自己一直表現出的得意自負。

像是一種贊賞和鼓舞。

做得好,再接再厲。

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他感到很高興,但也很清醒。一次無傷害的反擊并不能說明什麼。

對面,藤林佳的臉上依然是平靜面容。

借助距離優勢,莊無生主動前進,手中刀揮向對面。

藤林佳避讓開刀鋒,意圖像剛才一樣貼近。但莊無生迅速反應,後退一步不讓她有機可乘,同時加以回擊。

藤林佳前進又退回去,身處刀鋒之外。

現在是莊無生主攻。

他揮刀在前,不斷前進,掄刀之後,左手貼上右腕,雙手施力将刀朝前送出,突刺。

藤林佳俯身躲過,借機前進。

不能給她近身機會。莊無生想着,沒有後退反而朝前更進一步,雙方錯身之時雙手按刀轉動于身體左側,逼迫藤林佳放棄攻擊回防。

叮——

鐵刺與刀身相撞,擦出火花,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一擊即可。

莊無生沒有戀戰,以攻為守阻止對方近身後,便立刻繼續跑動至藤林佳身後,轉身又是一刀刺向對方後背。

藤林佳立刻轉身躲避。

——

但他感覺到了,刀鋒從對方肋邊擦過,切開皮肉的觸感。

藤林佳快步跳開,回身面向他。面容依然平靜。

但左手不由自主地護在受傷位置。

這也隻是輕微的一擊,并不能影響到對方的動作,不能确實給對方造成傷害。但始終,就像先前一樣,還是一擊。

做得好。

但他清醒地知道,現在他們是正面較量,他憑兵器長度略占優勢。而前三次,自己都是因為受到對方突如其來的猛烈打擊,無法及時反應而敗。藤林佳擅長的奇襲還未顯現。直到現在,都還隻是尋常戰鬥。

不能讓她有機會藏身,也不能讓她有機會猛攻。

莊無生這樣思考。

藤林佳後退。

他立時跟進上,甩動手中刀,封住對方行動。

藤林佳接連後退。

莊無生知道,這是想伺機跳出戰圈,藏身四周竹林。他不能給她這個機會,他清楚地認識到,自己根本沒有能力和那種戰術抗衡,完全沒有,連嘗試都不要去想。試了必死,他不想死。

死去之後的世界他不知道,或許是像十八層地府那樣的。

那是一段很孤獨的路。

他想活着。

活着,身邊總會有人陪伴。

莊無生想着,緊跟藤林佳的腳步向前,舞動刀阻住對方動作。然而此時藤林佳突然不退反進,腳步後移又彈起,朝他攻過來。

他早已對這種突然反攻有所防備,一刀擊去。

叮——

刀撞上藤林佳左手的鐵刺,将其挑起脫手。鐵刺劃着圈飛上空中,然後落到草叢裡。

做得好,現在不要給她機會去從背後再取新的刺。

莊無生又是一刀迎頭砍下,用盡全力的一擊,他知道以一柄鐵刺是擋不住的。

對面唯有躲閃。

果然,藤林佳閃到一邊。他的刀從其身旁掠過,砸入草叢中。接下來就是順勢撩撥然後繼續進行攻擊,必須如此,必須壓制住對手,不能令其有機會藏身。

若能如此,或許這一戰自己可以獲勝——不,現在不能有這種心态。不能因為現在的順境而大意,必須時刻謹慎,任何一個忽視的細節都會影響最後的勝負結果。

莊無生心中對接下來的戰鬥有了一個計劃。

現在顧好眼前,按部就班行動。

想法隻是一瞬間的事。

投亡後存,陷死後生。

但一瞬間對眼前人來說就足夠了。

他正轉動手腕預備撩擊,就看見藤林佳在閃避之後沒有停步,雙腳交錯,靈活地進到他的側前方,距離他很近很近。

左手彈出。

嘭。

他的鼻子猛地泛出酸味,眼前一陣閃光,天旋地轉。

藤林佳的手背擊中他的面龐,讓他想起鄭坤,很相似的拳法。也是,這些忍者既然會用琉球武器,自然也會使琉球武術。

在那一瞬間,莊無生明白了,自己又一次被欺騙。

還說什麼一直在身邊。

還以為自己真的做得好,在正面對決中真的可以取得些微優勢。

原來始終在隐藏,始終沒有讓自己看見。

身雖現眼前。

心卻是遠在天邊。

始終不曾變。

……日本人管這種三句話的詩叫什麼來着?

藤林佳一直在戰鬥中保持克制,以尋常姿态同他周旋,恰到好處地示弱讓他錯估局面。耐心地等待,直到合适機會出現時,才将本身殺招顯出,一擊扭轉局面。

莊無生急忙後退,憑暈眩中僅存的一絲清醒本門,試圖拉開距離,揮刀阻擋對面人繼續追擊。

但藤林佳搶先一步擡腳蹬中他的手腕,将他的刀止住。

然後右手握刺掼向軀幹。

他聽見一聲輕微但是清脆的響聲,什麼東西破裂了,是身着的藤甲。

然後他感覺體内傳來刺痛。

紮入,感覺溫暖。

抽出,感覺寒冷。

藤林佳伸出左手按住他的肩頭,将他扯近。然後繼續捅他,每一擊都是直截了當的動作,沒有迂回也沒有取巧,完全是憑借鐵刺的銳利尖端,靠蠻力貫穿藤甲。

第二下。

第三下。

第四下。

沒有繼續攻擊不是因為莊無生伸手阻攔,也不是因為他掙紮脫身。他當時已經無力再應付。

當然更不可能是因為藤林佳發慈悲。

隻是因為連續掼勁撞擊,右手裹布難以再維持,紮縛松脫,鐵刺掉落。

但藤林佳還是打出了最後一下。

握不緊的拳頭擊上藤甲。骨骼脫臼的同時,莊無生的身體向後退去。

疼痛。

寒冷。

血流不止。

他連忙舉刀劃動,防禦身前。但現在已經是下意識地胡亂揮刀。那樣也行,因為對面人現在手無寸鐵,他可憑借武器嘗試反擊——還想什麼呢,現在還有力氣嗎?

他已經沒力氣了。

藤林佳輕松躲過刀路,來到他面前。

接下來不可避免的又是一頓暴揍。

拳擊額角。

标指插眼。

掌推下巴。

手刀封喉。

肘頂心窩。

腳蹬肋骨。

膝撞小腹。

足尖撩陰。

拳腳交加之後,莊無生整個人癱軟無力,踉跄着向後退去,手中刀拄上地面才勉強站穩。

他不停地喘息着,感覺全身都在痛。頭暈眼花,一隻眼睛被指甲點到現在睜不開,喉嚨腫脹,全身虛脫,軀幹上四處孔洞汩汩流淌鮮血,左手疼痛更不必再提了。

他喘着氣,勉強地看見對面人這次終于沒有再追上來。

即便是藤林佳,也不可能精力無限,猛攻不可能無窮無盡,總還是需要回息調整。

藤林佳站在對面的草叢中,竹蔭邊,沉穩地呼吸。右手垂落身邊,左手伸向背後……

不……

……不行……不能讓她……

有區别嗎……有沒有兵器她都能把你揍得親媽都認不出……

不不不……不行……

我不想死。

莊無生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手中徒勞地握着一點用場都派不上的刀,朝後退去。深一腳淺一腳,在茂密過膝的草叢中,無力地後退。

躲不過的。

他知道。

逃不掉的。她總會看見你,總會跟随你。她會一直在你身邊。

不……不行不行不行……不能這樣……不能放棄……不能轉身逃跑……

轉身,就意味着,要面對背後空無一人的黑暗竹林。

不……

我不能……我再也不能忍受這空虛了……我不要一個人走上死路……如果現在隻有死這一路可走……我也……也要……

莊無生望向對面,心中的恐懼想法漸漸轉變。不要恐懼,不要退縮,不要遠離眼前的人,你已經看見她了,不要再讓她離開你的視野……

他定下了某種決心。

藤林佳站在對面,看着他擺正姿态,一言不發。

手持鐵刺,深呼吸,然後跑動着,踏足草叢,朝他沖過來。

目光堅定,冷漠,陰沉。很漂亮。

“啊啊啊——!”

莊無生大喊着,不再後退,而是起身迎上。

——

藤林佳輕而易舉地避開毫無章法的刀鋒,近身,出手。

鐵刺再一次貫穿藤甲,紮入莊無生的肋間。這一次紮得比前面都要深,因為持握刺的是完好的左手。

抽出——

“吔啊!”

莊無生突然發力,一手抓住她握刺的手腕,不是往外推,而是向内拽。另一手緊緊按住她的肩膀,牢牢攥住肩膀的衣料,将她往身前扯。

藤林佳動作一滞。

随即明白這是在阻止自己抽身,阻礙自己行動。

當然也意識到莊無生将手中刀擲了出去,擲向自己身後。而自己身後,便是站立的同伴,以及倒地的敵人。

事情會如此發展嗎?

她聽見,風聲中傳來的異樣響動,來自身後。聽見草叢中有什麼人一躍而起,又有什麼人在其中倒下。

知道,稻山裕康抓住了這轉瞬即逝的機會,在看守被丢來的刀分神的一瞬間行動,突然襲擊,拾起掉落面前的武器或者抽出背上的武器反攻。

接下來的發展不必再說更多。

“别……”

面前,将她牽制原地的莊無生虛弱地開口,“别再……”

她擡腳勾住對面人的腿,将其跘倒。左手鐵刺抽出,但莊無生還死死抓着她的衣服,挂在她的身上。

藤林佳轉身,已見黑影來到自己面前,看見帶滿血污的瘋狂的臉,手中利刃泛着寒光。

慢了。

她揮手擲出鐵刺,正中對面一隻眼睛。刺深深地紮了進去,血液随即噴濺。

随即她感受到腰腹側傳來的冰冷疼痛。

慢了,自己的動作受阻,無法躲閃,鐵刺攻擊也擋不住對面人舍命沖勁。迎面而來的刀捅入她的腰間,她感覺到尖端破體而出,也感覺到另一陣阻力傳來,感覺到攥着自己肩膀衣料的手突然顫抖。那大概是因為刀沖得太猛,刺穿她之後又紮入莊無生的身體。

決戰之時,勝負形式真的是千變萬化,上一刻還是勝券在握,下一刻就能一敗塗地。決定結果的可能是任何一個或大或小的細節。不過這個可不算小,這可真是個嚴重的失誤。她剛才的确應該按正确的順序來,先處決稻山裕康再和莊無生打鬥。

所以為什麼沒那樣做呢?

……因為也是一個愚蠢軟弱的人,會被對手的話語和動作迷惑,會突然喚醒自己沉睡心中已久的道德感,決定關心對手的心情,尊重對手的信念,滿足對手的願望。

你可真是藤林氏的精英,身經百戰的忍者。

阿佳目光朝遠處望了一眼,原先站在那手持火铳負責看守的忍者,現在正扶着一根竹幹,另一隻手捂住胸口,看樣子受了嚴重的傷,無法行動,不過還活着。

好吧,至少沒把同伴害死。

現在,說回正事。

她看着眼前人,神情瘋狂的忍者,對面剩下的那隻眼睛盯着她,如同負傷垂死的野獸,惡狠狠地咬着牙,手腕運動将刀在她體内扭轉,擴大創口,誓要将心中最後一口氣宣洩出來。面對仇敵的憤怒和反擊成功的喜悅交織,構成了一張醜惡的面孔。

不過自己應該沒資格罵人。

“啊啊啊啊!”

自己臉上,現在應該也是同樣的表情。

她呐喊着,左手按住戳在腰間的刀,擡起左腳,踢中對面的肩膀,将其踢出去。對面人滾了兩圈,倒在草叢中,眼睛上的鐵刺松脫,他試圖站起但是無力。

“哼……”

藤林佳按着刀身,抽動紮在體内的刀,伴随疼痛,喉嚨中發出持續不斷的威脅低吼,血已經将衣衫下擺和褲腿染濕。她緊緊咬着牙咬得牙龈發疼,奮力一甩,将刀抽了出來。

疼痛。

落敗。

重傷。

死亡。

她還很清醒。

方才自己扭身回擊,所以柘植的刀從體側刺過,從後腰穿出。很好,沒有觸碰到身體正面,如果血染濕了或許就無法使用。

“哼!”

又是一聲低吼,如同野獸攻擊前最後的警告。

别以為她沒有準備。

别以為她束手無策。

别以為在偷襲她之後還能全身而退。

别以為自己可以勝過她。

她是藤林佳,她永遠都會将一切情況可能盤算到極緻,永遠從容不迫,考慮所有的情況,準備所有的應對策略,失敗和死亡也在其中!

她會戰鬥到最後!

不必再說更多!

面朝倒在地上做最後掙紮的人,藤林佳擡起右手伸入身前的衣襟内側,邁動腳步,撲過去。

“不……”

肩膀受扯動阻礙。

“滾!”

她回頭對挂在自己身上,始終不肯放松的莊無生大喊,同時飛腳後踹,将其踹開。

邁步,跑動。

她跑不快。

“不……别走……”

身後,又有一隻手抓住她揣在懷中的手臂,眼看要将手臂扯落,她隻得暫停腳步,左手從後背取出一柄鐵刺,回身将刺紮入莊無生腰間。

但這樣隻能讓阻礙的手抓得更緊。

另一隻手也抓住了她的肩膀。

“くたばれ!”

她咒罵着,又捅了一下。

“不……我……我聽不懂……但是……”莊無生整個人都無力站立,全身重量都挂在藤林佳的手臂上。他艱難地擡起頭,口齒中帶着血,“不……我不會走的,我……我看見你了。”

藤林佳再次捅了他。

“我看見你了……所以……所以你也不要走,别走……不準走,不準躲……不準……”

藤林佳又捅了一下,這次沒再抽回,停在原處。

“别丢下我一個人在這……”他喘息着,無法再說更多,“……我不想再一個人走了……”

“……”

沒回應。

耳鳴。

視線模糊。

冷。

知道,自己即将死去。在這裡,在這個人身邊,就像一直以來那樣。

然後莊無生感覺全身被一陣溫暖緊緊地包圍。

阿佳伸出左手,将他擁入懷中。

他很久沒有……不,他還從未被人擁抱過。這種感覺很好,兩個人貼在一起,可以聽見微弱的呼吸,可以嗅到血的腥味,可以感受到逐漸慢下來的心跳,感受到手臂緊得讓人窒息的壓力,感受到緻命的愛。

莊無生察覺到阿佳揣在身前的手動了一下,覺得自己身前一陣熾熱,引信燃燒發出滋滋聲,刺鼻的煙味掩蓋血腥味。又是燃藥,他已經想到了。安置在胸腹前方,比起上一次,安置空間更大,用量也更大,威力也自然更大。這是用作同歸于盡的最後手段。

但是莊無生沒有掙紮。他不想離開這溫暖的擁抱,不想再一個人踏上黑暗的道路了。

“好的。”

阿佳輕聲在他耳邊說。

莊無生目光空洞地越過阿佳的肩頭看去,前方,始終是茂密的草叢和竹林,風始終呼嘯,夜色始終陰暗。在草叢中,一個身着黑衣的忍者站起身,踉跄着快步朝他跑過來。稻山裕康,單眼失明,身負重傷,命不久矣,然而還在跌跌撞撞地向着這裡前行。在這個黑暗的世界中,是什麼支撐着一個孤獨的人走下去?

他想着,閉上眼,不願再看。

接着是爆炸。

正合奇勝,無窮乾坤。

以下對話皆為日語。

“百地師傅。”

“彙報。”

現在是寅時初刻,距離他們看到爆炸光亮,聽到巨響後過了兩刻鐘,他們來到此處。晚風依舊不停吹拂,但即便如此也無法将空氣中混雜着硫煙的臭味和濃厚的血腥味驅散。

現在,一名身着青黑衣裳的忍者站在一叢竹蔭下,雙手背在身後,低頭看着面前景象。另一名忍者走到他的身邊,對他彙報現場情況。

“我們的同伴沒事,隻是受了傷,并無大礙,現在正在接受治療。”

“好。”

百地連衡點點頭,問,“看到全部經過了嗎?”

“是的。”另一人回答,“其和佳大人一起跟蹤明國人至此,知道柘植的叛忍會跟随,佳大人便令其在此埋伏,柘植的叛忍落入陷阱。但那個明國人要求對戰,趁與佳大人戰鬥的時候偷襲看守,令俘虜逃脫,将佳大人重創。”

“于是藤林佳選擇同歸于盡,用了她的最後殺招。”

“是的。她本來已經困住了明國人,但柘植在燃藥引爆前的最後時刻将兩人分開了。他從背後用手攀住佳大人,然後将明國人踢開。爆炸的氣浪将佳大人和他掀飛,就是——從那個位置,一直飛到這裡,撞上了竹木。”

忍者伸手指向不遠處的草叢,草叢此時還冒着青煙,略帶焦糊。四周隐約可見血迹。另外兩名忍者蹲伏在那裡,觀察着倒在地上的人。然後他又伸手指向百地連衡前方。

一叢高大的竹木下,草叢中,有兩個人上下交疊着躺在那裡。藤林佳躺在上面,閉着眼睛,頭歪向一邊,面容平靜,仿佛正在安睡。

但是她的胸腹位置,在一片青煙的包裹中,可清晰見到血肉模糊的慘狀,整個身體隻剩下空腔,肋骨如兩排尖牙猙獰突出,髒腑早已被炸成碎片四散,落于草叢中竹木上。她已經死了,毋庸置疑。

“下面的就是柘植的叛忍?”從來到這裡之後,百地連衡就一直站在此處,靜默地看着這交疊的兩個人,“所以,這裡有兩具屍體?”

“是的,他站在佳大人後方,所以兩人一起被沖擊掀飛撞上竹木。”

忍者瞥了一眼,出于對上級的尊重以及對這血腥場面的恐懼,不忍細看,别轉目光,“連衡師傅。我們……我們現在是否可以移動佳大人……還是說……”

“稍等片刻。”

百地連衡目不轉睛地望着女子,對身邊下屬吩咐,“你先去那邊。”

他指的是在爆炸中心的草叢,圍聚在一起的忍者那邊。

“是。”

那名忍者離開。

“我知道這一天早晚會來。”

百地連衡擡起手,摘下臉上的面罩。面罩下,那張臉上還是木讷表情,說話也是死氣沉沉的平直語調,“當然,對于每一個志能備來說,這一天都是早晚會來。但我始終覺得,你的會比我的更早,我會替你收斂屍體而不是你替我。因為你太認真了,做事總是全力以赴,感情也是全力以赴,這是個缺點。你自己應該也知道,但即便知道你也不會去改變,就像我知道我的缺點是什麼,但我也不會去改變一樣。年輕人因為盲目而固執,老年人因為習慣而固執,最後都不會改變。”

死人不會回應。

“現在這樣的場合,我應該說些悼詞。說你是一名出色的志能備,勇敢的戰士,正直的人。說你始終對自己的任務盡職盡責,你是一位真誠的朋友和可信任的同伴,之類的評價。”男人的目光微微垂落,但還是看着藤林佳,“不過我一直都不擅長說那些話,不像你和正成。或許這就是為什麼你們走得更近一些,除去氏族來往的因素。我也一直不擅長應付那些讨厭的遊客,講解、表演節目、做遊戲,之類的無聊事,但你一直很喜歡,所以你對此太認真。”

“所以現在,你在做自己最喜歡的事情時死去了,以志能備的身份戰鬥至死,這對你來說應該是一個很好的結局,雖然更好的結局是你活下來……不過那樣就不叫結局了。還是,早晚都會來的一天,現在或許就是最好的。”

百地連衡歎了口氣,輕輕低頭,“我就說這麼多了,更多更好聽的話還是留給正成去講吧。最後,作為你的同伴和對手,我向你緻敬。再見,藤林佳。相信我們很快就會再次見面。”

“現在請原諒我的不敬舉動。”

他突然伸手,從背後抽出刀,俯身弓步,雙手持握,迅速地捅向倒在對面的屍體。

幾乎同一時間,從倒伏的屍體下方,一隻手猛地擡起,擲出一直掩在手腕内側的鐵刺。

百地連衡扭頭躲過暗器。

刀捅穿藤林佳的殘骸。

那隻手垂落下去,再也不動。

“百地師傅!怎麼了?”

圍聚在那邊的忍者聽到動靜,朝這裡看過來。那名剛才離開的忍者現在又跑回百地連衡身邊,“這是……他……他還活着嗎……”

“現在這裡才有兩具屍體。”

百地連衡的話語聲依然平直不帶起伏,“你剛才的觀察還不夠細緻,眼力還需磨練。記住,在戰鬥結束打掃戰場時,類似的事情時有發生,不可掉以輕心。”

“……是……是,我沒想到……柘植的叛忍……他……”

“不要解釋過錯。”

“是。”

“現在收斂屍體。”百地連衡重新站起身,擦拭刀上的血迹,将刀重新收起。

“是。”忍者回答到,然後走近他身邊,手指向剛才的來處,說,“百地師傅,那個明國人也還活着,隻是因為受傷以及受到沖擊而昏迷。”

“我知道,但他還能再繼續嗎?”

“……可以。”

忍者下屬想了想,回答,“他身上隻有一處刀傷比較棘手,但我們已經做好了處理。除此之外沒有緻命傷,佳大人的攻擊避開了要害,他醒來後應該還可以活動,但徹底痊愈需要時間。”

“……”

男人一時沒有回應,又看向面前死去的人。

“我們該如何處置明國人?”

“帶他回去。”

“回城?”

“是的,回城。”

百地連衡繼續望着藤林佳的屍體,眼神貌似木讷,其實将諸多情緒隐藏,他開口,對着屍體低聲自語,語氣平淡,也将諸多情緒隐藏,“這是你的意願嗎?也許不是,又也許是。也許你還真的可以盤算到這種程度。如果你希望如此……看來今天晚上我也得進行表演了。我盡力而為,但那應該還會是一個無聊的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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