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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第一百一十一十七章,隐之藤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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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兵伐謀,上策攻心。

山谷之中,風聲不絕,竹影晃動,黑暗無邊。

莊無生站在草叢中,周遭是茂密的竹林。稻山裕康,這個去而複返的他并不是很熟悉的同伴,此刻站在他的前方,握着刀,張望着探查四周。

女子的聲音又從他們身邊某處無法确定的位置響起。

“我還有幾句話要對莊先生說。”

“……說呗。”

莊無生咬着牙回答,一隻手捂住腰間,那是先前被鐵刺戳中的地方,雖然隻是斜斜地戳進去沒有傷及髒器,可是血流如注,他現在沒有機會包紮。

“你身邊這位,現在名叫稻山裕康的人。他殺死了我們的同伴。雖然他不是今晚參與節目的人,但我也算你和親雲上先生勝一次。一刻之前,你昏迷期間,山上傳來哨音,說明親雲上先生又取得了一次勝利——他的對手是六邑。但那是休息時間之内的獲勝所以重複部分不算。總之,現在你還有三刻鐘的空餘。”

“挺好的……”

他笑了笑,看着身前人的背影,知道對方還要繼續往下講:但是——

“但是正如我所說,稻山裕康不是受邀請的客人,他是叛逃的忍者。”

果然,“所以對他,我們不需要遵守任何規則。他沒有休息時間,也沒有權利要求服務。我們可以一直追殺,可以圍攻,可以欺騙,可以布陷阱,用暗器,用毒……總之不擇手段,至死方休,就像忍者會做的那樣。這不再是遊戲節目了,這是處決叛徒。”

“……”

莊無生沒說話,看向面前的人。稻山裕康也沒說話,也沒對此做任何反應,依然在搜尋。

“你的狀況不太好,是不是?需要治療?需要補充體力?需要獲取額外的武器和用品?”

聲音問。

“……對。”

他承認。

腰間負傷,全身疼痛,左手行動受阻,并且他随身攜帶的那些兵器也早就在掉下來的時候不知道散落到什麼地方去了,隻剩下腰間一柄刀。莊無生現在的狀态非常不适合戰鬥。

這般明知故問是什麼意思?

“真遺憾,我們現在無法提供這項服務,因為你現在和叛忍在一起,内務優先。”

聲音伴随着竹葉的沙沙作響,與寒冷的夜風一起在空中回蕩,“我們——尤其我本人——很不希望伊賀的家事對你造成不便。現在的事和你無關,所以請你先行離開,不要幹擾我們對稻山裕康的處決。隻要這樣做,你會得到你需要的任何幫助,會有時間休息行路,在你的對手——也是我本人——宣戰,就像規則制定的那樣。”

“玩……玩反間計?”

莊無生又笑了,瞥了一眼面前的人,稻山裕康沒有回頭,好像剛才的話都與之無關一樣,“小瞧人了啊。裕康他剛才救了我的命,我現在走了算什麼?”

“莊先生,你應該離開。”

面前,卻是稻山裕康開口,語氣鎮定,口音奇怪,“藤林佳的話是對的,忍者的戰鬥我知道多殘酷。你不應該留在我身邊,你應該去找親雲上。”

“喂别拆台裕康,她很明顯是想把我們逐個擊破啊。”莊無生想這人懂不懂成語,“你一個人肯定獨木難支,誰知道他們有多少窮兇極惡之徒?我們現在必須團結一緻。”

“不,你在這裡是杯水車薪。”

“……什麼意思?”

“你也會死。”

“怎麼會,她剛才說了,我還沒到——”

“是的,你也會死,莊先生。”

藤林佳的聲音打斷他的話,“我已經告訴了你稻山裕康的身份和我們即将采取的行動。你現在知道了,如果還選擇留在這裡,那你就是叛忍的同伴,那麼我們也會對你一視同仁。”

“那就來啊!”

莊無生喊叫到,感覺腹部又是一陣疼痛,令他背後滲出冷汗。他猛地伸手抽出腰間的刀,憑決心将疼痛與不适壓制下去,“那我就更不能走了!大爺的,别拿我當貪生怕死之徒!你們的那些伎倆我又不是沒見識過,有什麼啊?别光靠嘴吓唬人,來啊!”

“——莊先生!”

“沒話說了裕康,你現在碰上了我,我們就是同伴了,就得同生共死。誰也别想抛下誰!”

“……”

“你決定好了?”

藤林佳的聲音,最後一次警告。

“對!”

“好的。”

侵掠如火,難知如陰。

話音剛落,林中便響起幾道穿梭聲。莊無生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被稻山裕康拽向一邊。幾道閃光從眼前掠過,兩人剛才站的位置,地上草叢中紮入幾柄苦無匕首。

好快。

一點預警都沒有,就這樣從竹林擲出暗器。

——

又是梭聲,這次從後而來。

莊無生正要扭頭判别暗器來處,胳膊又被裕康扯住。同樣的,兩道鐵器的反光落在他腳邊,沒入草叢中,還有一枝箭,半截箭杆樹立草叢外,尾羽輕輕抖動。

太快了。

他甚至來不及去看,如果去看就已經遲了。

之前和百地連衡以及大江卅乘對戰時,至少對方是站在他眼前的,投擲暗器是能看到動作的。但現在忍者藏身在竹林中,他根本無法防備。

這就是所謂的——

“走!”

稻山裕康的話打斷他的内心思考。他立時反應,跟着前面的人跑動起來。身後又傳來飛镖、苦無和箭矢的響動聲,但莊無生已經不敢再看了,隻能跟着跑動。

每跑一步,踩在沒過膝蓋的草叢中,他都感覺到腹部傷口傳來一陣抽動的疼。手臂揮動也帶來一種異樣的不适感,他感覺跑步很費勁。但現在隻能跑,必須跑,緊緊跟随面前人。

稻山裕康伸手揮刀,打落從上方擊來的手裡劍。不用擡頭也不用去看去分辨,好像就憑直覺判斷對方的攻擊一樣。

忍者,稻山裕康是忍者,現在圍攻他們的也是一群忍者。現在是忍者之間的戰鬥。

莊無生感覺自己什麼也做不了。

隻有跟随着跑。

倏——

一陣響動,随即一個人影落到兩人面前。身着青黑色夜行衣,蒙面的忍者揮起手中的刀,攻向稻山裕康。

刀,所以不是阿佳——

铛——

裕康擡起刀格擋。同時莊無生又看到另一個人影從竹林中落下,引起竹葉紛紛。

另一名同樣裝束的忍者落在兩人側面,趁着稻山裕康格擋的時候刺出手中苦無匕首。

苦無,所以也不是——

想什麼啊!

莊無生正愣神,就看見裕康架開對面攻擊,揮動手中刀向側面而來的另一名忍者。

“當心!”

他喊了一聲,注意到第一名忍者想偷襲,急忙舉起武器迎上去,但距離太遠似乎趕不及。

稻山裕康似乎沒聽到這聲喊,這聲喊也似乎沒有必要。因為男人已經做出反應,接着攻擊第二人的勁力轉動身體,飛腳踢向第一人。身手比他想象的要快,腿風劃過莊無生,他如果再靠近一點都要被踢中了。

裕康踢開第一人。

然後繼續進攻第二人。

第二名忍者向後彈跳退開,身形又隐入黑暗中消失不見。

第一名忍者也不知什麼時候遁走。

莊無生還想找兩人的退路時,裕康突然改變方向,看向他,對他甩手擲出腰間的手裡劍飛镖。

他驚詫地看着手裡劍在他面前繞了個彎,朝他後方打去,回頭就看見背後出現第三個忍者。

什麼時候出現的?

就是不知道啊。

忍者腳步停下,避開飛镖。看到莊無生提刀上前,也并未格擋,而是向後退去。

不能也讓這個跑掉——

“追いかけるな!”

日語,他聽不懂但覺得是警告。莊無生立刻停下腳步,看着忍者縱身一躍跳上竹枝,消失。不知道自己如果剛才追上去的話會遭遇什麼。

“莊先生,跟我走!”

身後響起命令聲和腳步聲。

莊無生立刻轉身,跟着眼前人跑起來。腹部還在流血,但他現在管不了了。

繼續跟随。

跑動着,在草叢和竹木間穿梭。

竹葉沙沙聲和風的呼嘯始終不停,中間還夾雜着鳥雀驚起的鳴叫,夾雜着腳步和低語。

跑動着,好像隻是漫無目的地在這片竹海的迷宮中跑,不知何時才是盡頭。

跑在前方的稻山裕康還如剛才一樣不時擡手擋下迎面而來的暗器,不時回身替他擋下從後面來的暗器。

不時就又有幾名忍者從各個方向出現,還是和剛才一樣,稍有接觸便立刻退下。莊無生現在也不敢再追了。

沒有一個忍者用的武器是鐵刺。

那就意味着藤林佳到現在還未親自下場。

或者也可能是故意不用鐵刺,混入衆多同樣打扮的忍者之中參與圍攻。

無論哪一種可能都讓莊無生感覺恐慌。

因為他發現自己确實什麼也做不了。

無法察覺躲避暗器,也無法及時應對突如其來的敵人。

全在靠稻山裕康。

忍者,稻山裕康是忍者,現在圍攻他們的也是一群忍者。

現在是忍者之間的戰鬥。

他自己不是也和忍者打過嗎?

這和之前的戰鬥根本天壤之别。

沒有正面迎戰,沒有見招拆招,沒有盤算應對,也沒有殊死搏鬥。

就隻是,跑和追。

敵人是隐身在暗處的。

他們是逃跑的。

僅此而已。

這對他來說根本就不是戰鬥。

這就是單純的,枯燥的追逐獵殺。

他現在根本什麼也做不了,隻能跑,隻能跟随。他現在隻是這場戰鬥中的另一個目标,稻山裕康身邊的另一個累贅。他現在根本無力和敵人對戰,也根本找不到機會對戰。

……莊無生感覺心中煩躁。

不!

不能煩躁,現在不能!現在要是因為煩躁貿然行動就糟了!

現在隻能逃命!

不——

“——彎腰!”

前面,稻山裕康突然喊叫一聲,同時身形俯下去。莊無生回過神來,本能地跟随着彎腰。擡眼看見頭頂上方,兩株竹木之間系着的一道繩索。如果撞上去必定會被勒翻。

陷阱,對哦,陷阱也能用。

“跳!”

剛剛經過細繩,前面的人又是一聲喊,同時跳起來。

莊無生這下反應慢了,還未直起腰,已經看見腳下草叢倏忽一動,一根撓鈎扯動,勾住他的腳踝把他絆倒。

他跌落在草叢中,掙紮着爬起來,手上沾滿潮濕的泥土。

繩索是要人布置的,撓鈎是要人操作的,也就是說這些忍者已經跑到他們前面,在他們的必經之路上埋伏了。

還有什麼?

前面,後面,左右,上下,這片竹林中還有什麼等待自己的?

他驚恐地四處張望,随即立刻踉跄地朝前跑去。

裕康略停腳步在前方等着他,也在觀察四周,神色凝重。莊無生不知道他是不是看見了什麼自己看不見的,又或者同樣什麼都沒看見。

身後響起一陣動靜。他好像聽到武器揮動的風聲,他不敢回頭。

裕康已經行動起來了,又迎向他跑過來。莊無生知道這是想回身支援自己,去迎擊自己背後追擊的敵人。

跑——

他突然感覺肩膀上被打了一下,随即整個上半身被向後扯,腳步來不及停下,莊無生又摔倒。是撓鈎,操作撓鈎的人追上他,再次把他拽翻。

裕康跑過他的身邊,揮刀。

他聽見身後一陣兵器撞擊的響動。莊無生急忙爬起來。

回頭,正看見稻山裕康一刀劃過那名忍者身前,受擊的敵人松開手中撓鈎,因疼痛悶哼一聲,倒在草叢中。

“走!”

裕康沒有追擊,而是招呼他繼續逃跑。

莊無生看着不遠處那團翻動的草叢,看見草叢中又冒出幾個身影,朝剛才倒地的人那裡而去。都是身着黑衣的忍者。剛才那裡藏了多少人?還有多少人還在隐藏?

确實不能戀戰,他也轉身繼續跑。

他繼續奔跑,一瘸一拐地,強忍着腰腹疼痛,強撐着快要崩潰的身體和意志。

不敢回頭看身後是否能有人追擊。如果看見人呢?如果看不見呢?

跟随。

圍師遺阙,窮寇勿迫。

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多遠。總之,還在竹林之中。

現在也已經不是在跑了。莊無生捂着腰,拖着使不上勁的左手,搖搖晃晃地跟在後面。稻山裕康還是和之前一樣在前方開路,左右觀察。

但現在已經沒有飛镖暗器再襲來,也沒有從哪一處冒出忍者,也沒有陷阱。

也許隻是看不見。

也許就在前方,就在左右……

他沒辦法思考了,眼前的人影變得模糊起來。莊無生朝前方伸手,無力地想抓一下,然後就倒在身邊一株竹幹上。

裕康回過頭,看到他斜靠在那裡,已經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隻能低低喘息。

男人走到他的身邊,又小心地四處查看一番,然後掀起他的護身藤甲,撩起衣服看到他手按着的地方,汩汩鮮血流淌。

“不是很嚴重。”裕康檢查傷口,一邊說一邊從随身口袋裡取出一卷繃帶和針線創藥,“現在處理傷口是及時的。”

蹩腳漢語聽起來冷冰冰的。

“我感覺……血都快流幹了。”

莊無生有氣無力地說。

“是因為跑動消耗太多的體力。”裕康看了他一眼,“對不起,莊先生,我隻能在安全的環境為你治療。”

“他們……忍者……沒追上來?”

“沒有。”

男人朝來路方向望去,“我不知道為什麼,這不合常理。他們可以追蹤我們。”

“也許是他們也要照顧傷員。”

莊無生感受到針線拉扯皮肉的異樣痛感,咬了咬牙。

“這不是藤林佳的做法。”

“我覺得……還是别想太多了吧。”他說,“我們現在……在哪啊?什麼時候才能走出這片林子啊?”

“我們在向上山的方向前進。還要大約一刻,對我。”裕康一邊縫合着,一邊回答,“兩刻,對您。”

“那最好……快點,趕在休息時間結束之前……離開。”莊無生說,“我……我是沒可能在這地方和那群忍者打,在這打我死定了。”

“莊先生。”

裕康看着他。

“啊?”

“我沒有休息時間。”

“啊……對,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也沒有。”裕康打斷他的話,繼續說,“如果你和我在一起。”

“……”

莊無生看着男人的眼睛。男人現在蹲在自己面前,手上處理着醫藥活,眼睛卻盯着自己,似乎對這種活計手到擒來,做起來習以為常。男人穿着夜行衣,面罩圍着喉嚨,忍者的标準裝束。男人的表情冷漠呆闆,那雙眼睛就像兩個黑洞一樣,一點反光都不見。

忍者的表情,忍者的眼睛。

他和忍者在一起。

他感覺有些沒來由的恐慌,即便知道面前人是同伴。

“什麼意思?”

他問,知道對方什麼意思,“你……裕康……你還想說……”

“你應該離開我。”

稻山裕康再次打斷他的話,“我們應該走不同的路。”

“不,說過了,不!”

或許是因為傷口縫針的疼痛,莊無生感覺焦躁,伸手搖晃,“我說過了,這是那婆娘……藤林佳的反間計,反間計懂嗎?是要讓我們分開然後把我們都殺了。你一個人對付不了那麼多忍者,我必須幫你!”

“你現在的狀态無法幫助我,你隻能拖慢我的速度,暴露我的行蹤。”

直白但是正确的回答。

“那……那你幫我呗。就像現在這樣,我……我現在需要你幫忙啊!算我求你,幫人幫到底,一開始是你找到我的,你要一直幫下去别把我甩開啊。”

無恥。

“我也無法幫助你,莊先生。除去我現在正在做的事,我現在做的事也是如果你不在我身邊,伊賀忍者會做的事,如規則的說。”依舊直白但是正确的回答,“你離開,他們就會把你當成參加獵殺之夜的客人,他們就必須遵守他們制定的規則,給予你休息時間和幫助。你在這,你是他們的敵人,你會死。”

“……”

莊無生看着他,想了半天還是無言以對。因為稻山裕康的分析是正确的。

“那就一起死呗!”

但他可不是因為對方正确就停止辯論的人,必要的時候就得耍無賴,“我不會走的,裕康!就算你說的有道理也不會。我已經遇到你了,我不會遇到你之後又把你丢開。我……我有義務陪在你身邊,和你一起面對——”

“我不想死!”又一次打斷。

“你也不要想死,莊先生。”男人說話的聲音擡高了,不再是之前平直不變的低語,眼中也閃爍出光,在黑暗中,在呆闆的臉上,光看起來是那麼醒目。那帶光的眼睛看着莊無生,“我不需要你的幫助,我也不需要你的跟随!”

“……”

莊無生愣住。

目光相對,他能看出對面眼神中的情緒。

急切、無奈、怨恨、煩躁。

好像在哪見過?

說的話,也好像在哪聽過?

“你今晚為什麼參加獵殺之夜?”又問,“為什麼讓親雲上和你一起參加獵殺之夜?”

這問題,也是第二次聽到。

“……”

莊無生沒有應答,愣愣地看着他。

無法應答。

“今天晚上,我回到這個地方,不是為了找你,也不是為了找藤林佳,是找親雲上先生。”稻山裕康繼續說,一邊說還一邊對縫好的傷口進行包紮,“我不在意你的想法和動機。我隻想保護親雲上的安全。他是我的朋友,你不是。旅行的過程中,我和你沒有多少了解。你沒和我說過多少話。”

“……”

因為他一直在想别的事。

“我不喜歡你,也不喜歡親雲上在你身邊。”男人頓了頓,看着他,“你不是一個很好的人,莊先生,你對親雲上的影響也很不好。我知道他為何以身犯險,因為你。他時常心事重重,也是因為你。這些情緒你是否知道?知道之後是否在意?”

“……”

“我應該去找親雲上,但是現在我被忍者跟蹤,無法脫身。”裕康繼續說,朝他伸出一隻手,指向他,“所以,你應該去幫助他,去到他身邊。那是你應該走的路,必須走的路。”

“……但……”

“我們現在必須分開,否則都會被殺死。”

“……可是……”

“去找親雲上。”

他的手直直地指着莊無生的眼睛,說話的語氣又變得冷淡平直,“這是我的囑托。莊先生,如果你認為我們是朋友,如果你認為你是……他可以信任和依靠的人,他是你不希望失去的人,就請答應。”

“……”

莊無生看着那重新消失光的眼睛,沉默了不知多久,然後開口,“……好。”

終于答應。

稻山裕康慢慢地站起身。

擡手在衣服上抹了抹血迹,然後把面罩重新戴上,遮住下半張臉。

“你的傷已經無礙,朝前方一直走就可以離開竹林。”男人的手現在指向兩人剛才前進的方向。現在莊無生看到的又是另一個忍者了,“休息片刻就開始行動,你沒有多少時間。我會往另一個方向逃跑,希望能吸引藤林佳和其他忍者的注意,延遲你的下一場戰鬥。上山,去找親雲上。别再想死亡或者不死亡,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活着完成。”

“……好的。”

再次應承。

“我們或許不會再見面,莊先生。我為剛才的失禮道歉,我依舊很希望成為你的朋友。”稻山裕康轉身離開前,對他說的最後一句,“祝你好運。”

“……”

莊無生輕輕點頭。看着黑衣的忍者躍起,消失于黑暗中。

隻留下他一個人在這裡。

晚風依舊吹動着竹枝竹葉,陣陣作響。

以逸待勞,避銳擊惰。

“我不喜歡一個人走路。”

莊無生行走在竹林中,順着方才稻山裕康指引的方向前行,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腰間的傷口經過處理至少血止住了,但還在疼。他現在精神稍微振作了一點,但還很虛弱,“現在真黑,還四周不知道有什麼妖魔鬼怪。從小我就知道不要一個人走夜路,不知道會撞上什麼鬼。”

說話是平平常常的音量,他沒有壓低聲音的想法,也沒有被追蹤者聽到察覺的顧忌,也不在乎被人聽見被人感覺奇怪的尴尬。事實上他還很希望有人能聽見,說話就是為了被人聽的。

但四周始終沒有回應。

隻有風聲。

“說起來,我好像很久沒這樣一個人走路,好像從來沒有。”莊無生繼續說,“跑貨是大家一起走的,一起住客棧一起行路……還有他。離開了莊子後也是還有他,我們一塊去投軍,在隊伍裡也是一塊行動……是的啊……總是在一起,然後就出了那檔子事。”

“哦,想起來了,那件事之後,有段時間倒是也像這樣,就我一個人走啊走,也不知道自己在往哪走要去哪,渾渾噩噩的,每天都在喝酒,晚上喝酒睡到天亮然後天亮了醉着繼續上路,我當時是要去哪來着,對去海邊,要搭船來這……是的啊,晚上喝酒,白天醉着走路,走到晚上酒還沒醒又繼續喝,就這樣就這樣……啧怎麼現在一點也想不起來當時都在走什麼了。看來當時是真喝多了……就這麼一個人走到個港口,上了艘黑船……就這樣,也不知道是要去哪,也不知道那崽子擱那呢就上船了……當時真喝多了什麼也不管了。”

“也就那段日子是一個人了,之後……之後就和鄭坤在一塊。”

“然後和他一起走到這,然後,現在就這樣了。”他目光掃視四周,四周還是隻有竹影,“又是就我一個人了,真……真讨人厭。不過确實是活該。”

“一個人走夜路總是會不停講話,是不是就和我現在一樣?想給自己壯壯膽氣?因為要是就自己一個人還不聲不響的話就太安靜了,安靜得讓人害怕。所以就要搞點動靜。”

“嗯,或許也是為了跟路上的豺狼野獸說一聲有人來了,免得遇上,也是為了跟孤魂野鬼說一聲吧。不過難道不擔心野獸野鬼聽了反而找過來嗎?哎,這就是老祖宗的智慧了。”

“大爺的,不就是在騙自己嘛。”

“騙就騙吧,咱們天天都在騙自己。說什麼為國家為大義,什麼于公于私,什麼此仇不報枉費做人,什麼不共戴天。真那麼嚴重?現在想想,好像她也沒幹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嘛,人也不是她殺的,她現在在這也不是真的投敵賣國了……我不是反悔了啊,我隻是覺得……恁祖宗,我好像沒必要把這事看得太重,為這事搞得自己生不如死的。……我在這幹什麼啊?現在就我一個人,我還在幹嘛呢?”

“就,走路,走路,自說自話,就這樣。就我一個人在這走。”

“騙吧,就。騙到最後一無所有,身邊一個人也不剩了。别人想靠近,想幫忙,想對你好,就也騙自己也騙别人,說不需要靠近不需要幫忙也不需要對我好,我又沒讓你這樣做,我一個人也很好。現在終于把人攆走了啦,現在清楚啦,一個人走路可一點都不好。”

“……不知道鄭坤在上面怎麼樣。”

“我現在走的對嗎?我不是鬼打牆繞了一圈走回來了吧?”

莊無生看着四周雜亂生長的竹子,感覺眼前景象很熟悉。但是看向四周,又覺得四周景象都很熟悉。始終是竹林,還指望有什麼不同嗎?

如果稻山裕康在,那麼就可告訴他答案。如果鄭坤在,那麼……好吧雖然沒法給他答案但可以和他一起想辦法。

但現在隻有他一個人在此行走。

莊無生心中陡生一陣不安。

他隻是在和自己說話,沒人會回——

“第一個問題:據傳令忍者彙報,親雲上先生情況良好,正在接近山頂終點。”回答,“第二個問題:是的,你走偏了,莊先生,但繼續走下去也能找到上山的路。所以不必擔心,繼續走,你也在接近竹林的邊緣。”

他已經忘不掉的聲音,現在又從身邊響起。莊無生擡起頭看向四周。四周一如既往的是竹海,一如既往的黑暗。

一如既往,聲音來源辨識不清。

風還在呼嘯。

“你發現我了?”

真是廢話。

“當然,你很容易被發現。”藤林佳的聲音,用輕松的語氣說,“那正是稻山裕康要和你分開的原因之一,不是嗎?”

“你聽見了?”

莊無生的手慢慢伸向刀柄。他現在隻有腰間一柄刀作為武器了……已經别在背後的鐵尺。

“我聽見了,也看見了。”

回答,“我一直在你身邊。不過别覺得尴尬,我不關心你剛才的自言自語,那是你自己的事。我不喜歡打探别人的隐私。”

他現在已經沒心情尴尬。

“你當時就在那?”

莊無生故作鎮定,但已經意識到情況不妙,“你們當時并沒有被甩開,而是一直在那裡?故意讓我和裕康以為逃脫了包圍?”

“是的,但不全對,當時隻有我一個人,太多了就會被發現。”

“為什麼?”

又是廢話。

“因為即便無法默契配合,兩個人總還是能互相照應,這會對進攻造成難以預測的幹擾。我不希望在抓住機會給予你們其中一人緻命一擊的時候,因為另一個人的靈機一動而功敗垂成,所以最穩妥的做法還是将你們分開,逐個擊破,确保一擊制勝。”解釋計謀的動機是自我炫耀,“同樣的,因為剛剛互相接觸,互不了解,無法默契配合,你們的合作關系很脆弱。用話語給你們留下一個念頭的種子,給予你們充足的時間休整和思考讓種子生根發芽,脆弱的合作很快就會因為利益關系瓦解。”

“不許說這種小人之心的話。”莊無生厭惡地回應不知從何而來的聲音,“裕康要分開行動,不是為了自保,是為了我的安全。”

“小人之心的可不是我,莊先生。”語帶得意的譏諷,“我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我也知道他這樣做的動機。利益關系,他在為你的利益考慮,這比為自己考慮更有說服力,更能說服他做出一個錯誤的選擇。”

“……”

他沒有回應。他現在感覺心中一陣又一陣的不安,現在有人和他說話,有人一直在他身邊聽他說話,現在他不是一個人,藤林佳潛伏在四周,“……裕康現在還活着嗎?”

“我不知道。”

藤林佳繼續回答,“他和你分開之後,沿原路返回。我想他是去找我的同伴,讓他們發現他,将他們帶到遠離你的另一個方向。”

“他成功了,對吧?因為現在在我身邊的隻有你。”莊無生握住刀柄,目光掃視左右。對吧?現在在他身邊的隻有藤林佳?

“是的,因為我也這樣命令我的同伴。”

笑。

“為什麼?”

不安,恐慌。敵人不見蹤影。

“因為即将和你戰鬥的隻有也隻能有一個人,如規則制定。隻能一個人,那個人當然就要是團隊中最出色的精英,我。”解釋,炫耀,“而稻山裕康曾經是一名出色的忍者。為了穩妥,我選擇把除我之外所有的人都分配到他那邊,靠最大數量取得最大成功可能。現在還沒有向我彙報成果的哨音,所以他還沒有死亡。他現在可能在戰鬥,也可能在繼續逃跑。我不知道,因為我一直在這裡,跟随着你,單獨行動。”

“那為什麼你自己不去呢?一起去圍攻裕康?”反問,“為什麼你非要跟着我?”

“我不想因為家事怠慢客人,我也不想因為另一個獵物放過原來的獵物。”回答,“我把你震下懸崖但你還活着,我們的戰鬥就還沒結束,我想讓你死。”

“那好吧。”他握住刀柄,将刀抽出,環顧四周,“都這樣說了,那就來戰!現身吧!别再躲藏了,藤林佳,出來!”

現在必須戰鬥了,已經沒有别的路可走了。

“别那麼着急,莊先生。”

聲音還是不急不慢地回答,忽而在左,忽而在右,方位不定。竹林中時不時沙沙作響,那也許是風吹,也許是人在穿梭,“還沒到我該出現的時候。”

“……我還剩多久?”

“你的時間已經到了,三刻鐘已經過去了。因為方向偏差,你多走了一段路。”

“那為什麼你還不現身,出來站我面前和我打啊!”

煩躁。

為什麼總是說個不停?這叫什麼狗屁“不必再說更多”?

别光靠嘴吓唬人,來啊!

“當我和你說話時,我們戰鬥就已經開始。你發現了嗎?身經百戰的忍者藤林阿佳就是這樣戰鬥的。我會一直隐藏,一直觀察,一直盤算,一直用言語、誘餌和其他手段幹擾。等待最佳……最好的機會,确定無誤可以得勝的機會。然後……”

莊無生壓抑着内心煩躁,緊張不安地觀察四周。

“然後出現在你面前的,就是那個你熟悉的颠婆老闆娘,打起架跟瘋了一樣的女羅刹。”

笑,諷刺,調侃,幹擾。

“……抱歉,我知道我經常嘴不幹淨,老習慣。”

他說。

響動聲——也許隻是一陣突如其來的風,引起頭頂竹葉竹枝晃動摩擦。

但莊無生擡頭的時候,就看見一道人影從上方落下。

通體身着青黑色夜行衣,蒙面,黑色的頭巾纏住頭發。忍者的标準裝扮,沒有任何區别特征。

右手握住左腕,左手攥着鐵刺。

落下。

他立刻向後退開。

黑衣的忍者落到眼前,雙膝彎曲緩沖墜力,腰腹蜷縮,雙手收在身前。然後兩腿用力蹬地,全身挺直彈跳而起,雙手握刺,手臂朝前伸出刺向他。

怎麼突然冒出來了?

話還沒說完呢。我都已經道歉了還要怎樣?最起碼你該說句無妨吧?

錯愕。莊無生沒有防備,看着鐵刺指向自己。

“無妨。”

藤林佳手上動作不停,開口。

現在才說還有什麼意義?

無妨或許是指不妨礙咱倆打到死為止。

他急忙繼續後退,同時向一邊躲閃,将将避過迎面而來的攻擊。

藤林佳沒有停下腳步,從他身邊掠過之後立刻轉身踢,精準地踢中他的手臂。

握刀的右手。

莊無生感覺手臂傳來酸麻,手指松脫,刀被震飛了。

确實,動作連貫,迅猛,攻勢不停,不給他反應機會。确實,經過長時間的隐藏,經過話術幹擾,觀察算計之後,出現在眼前的就是已和他兩次對戰,兩次取勝的可怖強敵。

藤林佳又一個轉身踢,踹中他的腹部,将他踢出去。

莊無生踉跄着後退,看見對面人擡起左手。

知道下一個動作就是擲出鐵刺。

——

手臂揮動。

将将穩住身形之後,莊無生連忙側身彎腰,擡起手臂護住頭部。就算躲不過飛來的暗器,也至少要用手臂腰背擋下,保住要害。

但他沒感覺到預想的疼痛,也沒聽到預想的破空聲,眼角餘光也沒看見有什麼從身邊經過。

——假動作。

當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藤林佳已經手握鐵刺沖上前來。

手無寸鐵。

難再躲閃。

他已經意識到了,這一次又是落敗。

或許就是最後一次。

——

眼看着藤林佳靠近身前,鐵刺即将紮入自己心髒的時候。莊無生眼角餘光看見,身邊草叢中躍出的另一道身影。

迅速,無聲。就像面前的敵人一樣。

一樣的黑衣和面罩裝束。

也是一直都在嗎?

此時出現的人,伸手從背後抽刀而出,伴随寒光一閃,擎刀向藤林佳沖撞過去。

不必再疑惑是誰了。

“やっと!”

稻山裕康呐喊,吼聲如驚雷在山風中炸響,“あなたを見た!”

攻其無備,出其不意。

啪——

另一個聲音,就像另一道更強更猛的驚雷,幾乎就在稻山裕康出現的同時響起。在聲響之前,莊無生已經看到了頭頂上方交錯竹枝中的一道閃光。

在聲響之後,稻山裕康突然身體向旁側歪斜。雖然腳步還未停下,沖勁還未停止,但這一受擊已令他難再續力。

此消彼長,藤林佳調轉腳步面向他,輕松地躲開已無威脅的刀鋒,然後将鐵刺戳入來者腹中,扭轉手腕。

男人嗚咽一聲。

她接着擡腳踩上稻山裕康的肩膀,将其蹬出去,将刺抽出。

一道血線落下。

稻山裕康後退數步,然後摔倒在草叢中,他掙紮着想爬起。

但是空中,從剛才光亮和巨響來源位置,又有另一個人影落下,手持一柄長杆武器。這個同樣黑衣裝束的人落在稻山裕康身邊,借着下墜的沖勁,手中的武器,一端缭繞青煙,另一端重重砸在他的脊背上,令稻山裕康再次趴下。

新出現的又一個忍者。

手中的武器抵住倒伏在地的傷者的後背,令其無力再起。

莊無生很清楚那是什麼,清楚響聲和閃光的緣由,清楚煙從何而來,清楚稻山裕康是被什麼擊傷。

真用鳥铳啊?

他本能地朝那邊邁步而去。腦子裡空空蕩蕩,沒有攻擊的意圖,也沒有防守的戒心,甚至連跑動都不跑。就是木讷地一步步朝那邊走。

裕康趴在地上,還在不停地發出痛苦的低吼。

一旁的忍者一言不發,依舊以火繩槍的槍柄抵着他。

莊無生繼續走。

“停。”

藤林佳同樣不急不慢地走到他身邊,伸出沾血的鐵刺指向他。一邊用冷漠的話語威脅,一邊用還帶着燒傷痕迹的右手扯下面罩,顯出冷漠的平靜臉龐,“用心看,用心聽,用心學。”

他停下腳步站在原地。

無法思考自己為什麼要服從對方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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