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見溪站在角落,官差在他面前一排有一排走過,映在眼睛裡,但是他好像又看不清,隻看見竄動的火舌;每個人嘴巴都在動,好像在說什麼,但他也聽不見,在火裡痛苦的嘶叫充斥着耳邊。
下一刹,紀見溪便扶着牆角吐了起來,吐得昏天黑地。
等連酸水都沒得吐的時候,眼前出現一個水囊,才感覺到背上一隻手一直在安撫他。
等清涼的水一路滑進胃裡,紀見溪才覺得有所緩和。
“多謝”紀見溪又看自己整出來的爛攤子,“抱歉。”
本是一雙含情的眸子,此時因為嘔吐泛出了盈盈眼光,眼角攀上薄粉色。
段寄雲呼吸一滞,搖了搖頭,又将還回來的水囊遞過去,“再喝些回舒服點。”
紀見溪沒再推辭,感覺胃裡裝滿了水才放下,觑到段寄雲面色如常,不知是不是故作堅強,還是将水囊遞給他,“你也喝些會好受點。”
段寄雲一怔,接過水囊道謝一句便飲起來。
紀見溪看對方喉結一上一下,将水送進肚,也莫名平靜了不少,但又想說些什麼把自己從現在這個場景中拔出來。
“寄雲。”
“嗯。”段寄雲放下水囊,嘴唇被水潤得亮亮的。
“你會怕嗎?”
“怕死,其他好像并不怕”,段寄雲如實回答,但看着人眼睛落在衙役進進出出,突然明白對方的意思,“其實我不記得第一次面對死人是什麼感覺了。”
紀見溪這才想到眼前人是從邊關回來的,但這個問題還是唐突了,讷讷道歉。
二人一時沉默,段寄雲感覺身邊人呼吸似乎有些急促,轉頭看去眼睛似乎也不知道該落在哪裡,一時沒忍住輕拽了拽人的袖子。
“嗯?”
紀見溪回神疑惑轉頭,與人四目相對。
“葉萱萱離開了。”
“他不是舒達的準……”紀見溪看着人眼睛話一時說不出口。
“她不是。”
段寄雲明白紀見溪後面的話,立刻出言否認。
早先林少軒和楚烨勸告段寄雲早些和葉萱萱劃清關系,他雖然照做但還不理解,現在卻是真心實意地感謝他們了。
一方面和葉萱萱之間的關系并不隻是自己和她之間的問題,更是舒達、自己、葉萱萱這三人間的關系,其中一切的決定性都應當把握在舒達手裡,而不是自己。
因為自己和葉萱萱之間之所以能夠有這般關系,紐帶就是段舒達,并不是非葉萱萱不可,而是當時情況下舒達選擇了誰。
為了不讓紀見溪再誤會,段寄雲挑揀些能說的,組織了一下語言,将三人間的關系告訴了紀見溪。
“錢财、鋪子這些,隻要她不大肆揮霍,好生經營,子孫也可以過得富足。”
紀見溪點頭表示理解,戰場下幸存下的孤女如今有這些也已然比旁人幸運許多,但令人擔憂的問題依然存在。
“舒達呢?畢竟葉萱萱終歸照顧了舒達許久。”
段舒達并不會與紀見溪說這些,就連當初葉萱萱的虐待都是他仔細留意才發現的,他們的對話中很少會出現葉萱萱的名字。
他不說,紀見溪也不追問,隻是幫他找了托詞再包紮傷口。
就像父母離去後,少年的自己也在曾經朋友面前故作堅強一般,仿佛隻有這樣,他們才是朋友,平等的朋友,不至于自卑。
當時他用扭曲的自尊心未能換得一顆真心,可現在他卻能以一顆真心再換一顆,未曾褫奪少年的情感,讓他終有一日回頭看的時候,可以調笑着說着自己的過去。
若不是今日段寄雲告訴他,他也不知道葉萱萱離開了。
“舒達同意的。”
段寄雲看着紀見溪眼裡從意外到贊賞,失笑道:“舒達現在比起萱娘子,其實更在意的是紀夫子。”
這話一出,反倒紀見溪不好意思了,他擡手捏了捏耳垂,“若是可以,舒達自然可以來平城找我。”
“那我呢?”
“自然也是。周圍風光、美食一樣不落得讓你賞盡、嘗遍。”
“如果我無處可去呢?”
紀見溪以為是玩笑,見人目光灼灼,自然也認真回答:“如果寄雲不介意的話,我家中尚算富足,你長居也不過是添雙碗筷,而且你剛剛長槍用得好,到時候不介意教教我吧?”
瞧着人笑吟吟的,段寄雲也笑着應了一聲,“嗯。”
“咳咳”,一襲官袍的林少軒嗓子不太舒服,端着官腔,“兩位跟我走一趟吧,大理寺有些事情要了解一下。”
兩人進入大理寺後分别被帶去了兩間屋子,問詢紀見溪的是個細瘦長臉的官員,姓馮。
今日與他同住的徐孟璋去書院了,而紀見溪出門是為了給朱馳家小孫女買衣裳,有布莊的票據作為證明。
大理寺派人去布莊核實,因着紀見溪個高又給人印象深刻,店中小厮自然都有印象,至于為什麼戴着帷帽,自然是為了躲避賊人的追殺,再者林少軒之前有說過他家附近有人在暗中保護,這樣穿着也方便辨認。
買完東西後和段寄雲遇上,意外看見在街上買胡餅的王七,便一路追過去,沒想到中了人的埋伏。
屋子裡隻剩紀見溪一人,陽光從窗棂中透進來,打在桌案上,泛着微微的橘色。
桌上的水是紀見溪剛來時候,馮大人給的,現在已經亮了,借着光可以看見水上輕輕浮着少許塵埃。
該交代的都交代了,家中出事的推測自然不能說,今日王七的出現是巧合嗎?
如果不是,這照進來的光恐怕都是暗的。
再者,從先前在瑤鵲山上的情況來看,他們并不是想要自己的性命,刻下又是什麼讓他們改變了主意?
桌上的光被人擋住,紀見溪感覺到了一絲冷,擡頭才發現是段寄雲,他遞過來一個包袱。
此時段寄雲身着湖藍色窄袖圓領袍,領間以竊藍色繡雲火紋,戴蒼雲紋護腕,馬尾高束,與平時老成沉穩不同,端的是少年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