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碟嗔了她一眼,轉身回房換衣服了。
羅守娴伸了個懶腰,擴肩擡腿,先揉腰下胯借着馬步将自己全身的關節都活動開了,又打了一套拳法。
十二歲的羅守娴要當好同齡的“羅庭晖”很容易,都是半大年紀,又是孿生兄妹自幼相像,她甚至比自己的哥哥還要高一指。
十四歲的羅守娴要當好一個十四歲的“少年郎”就難了很多。
為了不讓人從身形舉止上覺出她是女子,羅守娴特意學了武藝來改變自己身形步态,後來力氣漸大,讓她行事越發方便,又能磨練性情,她就一日日練了下來。
教她武藝的是璇華觀的坤道,正宗道家功法專為強身健骨,到如今,她不僅有不輸男子的氣力,尋常四五男子也難從她手上得了好處。
廂房裡,孟小碟換了一身與羅守娴衣服顔色相近的罩衣,配了條淡粉色繡了玉蘭花的新馬面,對着銅鏡看了看,拿出一支新樣式的絹花插在了頭上,又在唇上點了口脂,終于開門走了出去。
“這一身真好看。”
說着話,羅守娴輕輕放下五十斤重的石鎖,擡手整了整身上的衣裳。
昨日是為了以勢奪人,她才穿了身一看就值錢的錦緞袍子,平日也是細棉布和素綢子混着穿,腰上的挂飾也是便宜的銀環——好東西可受不住廚房裡日日的煙熏火燎。
朝陽還在晨霧中沉淪,出了大門,孟小碟低頭往後讓了兩步,被羅守娴拽着一起走。
“你也該多出來走走,别整天在家裡悶着,你看看,東安街上桃花都要開了,你要是不出來,哪能看見?”
道旁的桃樹生了花苞出來,玉蘭未謝,桃花還是疏落時候,怕是要來一場春雨,才能到了盛花期。
孟小碟不說話,隻擡頭看花,晨間的霧氣細細地凝在淡粉的花瓣上,仿佛都是香的。
一步步往前走,她任由穿男裝的羅守娴拉着,片刻也沒落下。
走了一刻光景,到了桃花巷,正好一籠包子出爐,羅守娴搶上去要了八個。
她吃四個,自然給孟小碟也買四個。
隻吃一口,羅守娴捏着包子看了一眼裡面的餡兒。
“看來我得給你去打金簪了。”
“嗯?”
孟小碟也咬了一口包子,細品了下,才說:“包子也不是不能吃。”
“炒餡兒的油不好。”羅守娴搖搖頭,大口将手裡的大半個包子吃了,又說,“包子你别吃了,咱們去吃簡家馄饨。”
孟小碟不想麻煩:“一頓飯,怎麼也吃了,這又不是入不得口的。”
羅守娴卻堅持:“你難得出門,當然得吃值得吃的。”
街口有幾個乞丐,羅守娴端着包子過去,一人碗裡分了一個。
孟小碟咬過的,她捏在手裡梭巡了一圈兒,忽然笑了。
矮牆上,一隻白胖白胖的大貓癱着肚子尾巴一掃一掃,看見她,翻身蹲坐了起來。
“白俏姑,您這是又胖了,還是肚子裡揣了小貓子?”
圓頭圓腦的長毛白貓整日浪迹街頭,看着卻幹幹淨淨,盯着羅守娴手裡的包子,它不耐煩地甩了下尾巴。
羅守娴将包子放在牆頭,跟它小聲商量:
“吃了我這個包子,若是你生下小貓子,讓我請一隻回去可好?”
白俏姑沒理她,叼起包子,翹着尾巴從牆頭走了,羅守娴手快,趁機把它從頭捋到了尾巴尖兒。
“做包子的人多半是換了。”走出了幾十步,她對孟小碟說,“要想将吃食攤子做好,跟開酒樓一個道理,要求精,一個廚子一旦有了精益求精的心氣兒,哪怕是個尋常包子都能做得讓人惦記,現在那家包子用了油坊的陳油,包的褶子也散了,定是換了人,還是換了個短視的庸碌之輩。”
“我看你是開酒樓開得走火入魔,吃個包子都能想到酒樓的事兒上。”
過了橋有一家賣蒸油糕的,孟小碟停下買了兩塊兒,用帕子墊着,掰了一小塊兒,先要喂給羅守娴。
“我自己來……”
“你那手摸過俏姑,忘了?”
孟小碟用油糕堵了她的嘴,剩下的一半兒她捏着一點點吃了。
“簡家馄饨”是個開在巷子裡的小店,也是維揚城裡的老字号,門檻是新換的,襯得店裡其他地方被黑油刷過似的,靠門口的桌子連桌邊都被磨圓了。
店裡人不多,羅守娴點了兩碗馄饨,小馄饨圓滾滾地浮在醬油湯裡,頂着一頭蔥花香菜末,像是春天新生的雀鳥,也被稱作是“雀頭馄饨”。
精肉泥做的内餡兒勁道彈壓,包了肉汁,連吃幾顆有些膩了,就喝一口湯,湯裡有胡椒和豬油,熱滾滾入喉,一下子就把早春晨間的涼意逼成了薄汗。
吃到一半,店裡人多了,有人認出了“羅庭晖”,連忙過來打招呼,羅庭晖起身回禮,沒忘了向人介紹孟小碟。
“這是我們盛香樓的‘内掌櫃’。”
那人愣了下,恍然大笑:“羅東家真是伉俪情深。”
孟小碟臉上有熱湯熏出的一點暈紅,在羅守娴坐下的時候,她輕輕踩了她腳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