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管家半傾着身子賠笑:“是羅東家吩咐得細。”
這時,院外面忽然傳來了說話聲:
“您莫不是走錯了地方?這邊是竈院廚房,腌臜得很,不是貴人您該來的地方。”
羅守娴擡頭看過去,見一個極為高健的男子身穿織錦曳撒,腰間系着革帶,下面懸着一對金魚符,正站在竈院門外看向廚房。
“我要尋的正是廚房。”
那人的目光與羅守娴撞在一處,徑直推開攔着他的孟三勺走了進來。
老崔慌忙迎上去,他又不耐地擺了擺手,隻看着院中的廚子們:
“你們飯做少了,我來赴宴,并未吃飽。”
羅守娴将手中的鳝魚扔到冰上,擦了擦手才上前一步說道
“客人沒吃飽是我們禽行的過錯,您且稍等片刻,立即給您上竈添飯,不知客人想吃點兒什麼?”
說話的年輕人手上還殘留着些許長魚的血,穿着簡拙布衣,卻有一副極好的相貌。
來找飯吃的男人看了眼她的手,說:
“你殺魚很利落,這身手隻殺魚有些浪費了。”
羅守娴輕輕眨了下眼睛,笑了:
“蒙貴客誇獎,我不光會殺魚,還會殺雞殺豬殺羊,不光能殺還能做,隻問貴客想吃哪一道?”
“……不必有許多花樣,能吃飽就好。”
男人環顧院中,看見了成蓮瓣形狀的碟盞。
“碗要大些。”
他如此叮囑,語氣認真。
“好,那我就給貴客做一碗炒飯鋪上軟兜,包您能吃飽。”
說話間,羅守娴低下頭拎起一隻長魚,又是一甩、一壓、一劃,将長魚開膛破腹,扔在冰上。
男人也不走,隻在那兒看着。
看着她殺了四五隻長魚,又開口說:
“我飯量大,尋常宴上總難吃飽,勞煩了。”
羅守娴隻笑得恰到好處:
“貴客真是客氣了。”
所謂軟兜就是長魚的背肉,将鳝魚去骨之後隻取黑色的鳝背,将鳝魚略焯燙去外面的黏液切了段放在一邊,站在案前的羅守娴又拿起一塊去了皮的姜,壓在指下以刀面推削成薄片再切成極細的絲。
餘下就是竈頭上的功夫了。
将火要到最大,豬油化在陶鍋裡,爆炒姜絲如金線時下軟兜,待白肉吃足火氣成了金黃色,有香氣飄出,立即下酒、醬油和糖。
袁家的大廚子潘七見這人一來崔管家連忙使喚了人去前院兒找人,就知道這個自個兒尋來了竈院裡的年輕人不是尋常出身。
在羅守娴炒菜的時候,他站在竈旁混似護法鐵塔,還把裝飯的差事從年輕人的手裡搶了去。
吃不飽是吧?
來找廚子了是吧?
鏟一大勺,我再鏟一大勺。
飯也是剛炒好的,原是他們一會兒要輪換着吃的今日第二頓辛苦飯,蔥花蛋末炒的是昨日焖熟的米飯。
在将出鍋的軟兜上點了點香醋,羅守娴抄起陶鍋,将之鋪在了滿當當的炒飯上。
“貴客請用。”
男人接過比自己頭大的湯碗,面色都柔和了三分。
“多謝。”
前頭園子裡,袁峥得知了那位跟轉運使同來的宣威将軍竟然自己跑去廚房要飯吃,先是一驚,然後樂了。
“羅賢弟有奇本事,定能處置妥當,你們都不必驚慌,讓老崔趕緊将後面大門開了,我那黃河鯉馬上就到了!”
“能讓人吃飽,你是極好的廚子。”
“貴客這誇獎倒是别緻。”
放下吃淨的碗,回味着酸甜鹹香俱全的軟兜和油潤怡人的炒飯,穆臨安心滿意足地坐在人們特意給他搬來的椅子上,甚至有了幾分與人笑談的性質。
“我姓穆,字臨安,你如何稱呼?”
“我姓羅,無字,家裡開了個酒樓,貴客不嫌棄,可稱我一聲‘羅東家’。”
倚着馬頭牆,忙了一夜兼半日的羅守娴偷享片刻清閑,忽有一陣微風吹來,夾着花香和煙火氣,她惬意地眯了眯眼睛。
有東西落在她肩上,她擡手捏住,是片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