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擾玉看到松玙沒有一絲睡意的明亮眼睛,啞然失笑:“睡前故事也沒有把你哄睡嗎?”
松玙的腦子很亂,因為他意識到祁擾玉所說的故事是他自己的童年。小羊是祁擾玉,走過的三條路是他擁有父母的次數。三條路,三對父母。
他看到他在笑,眼底的哀傷一覽無餘。祁擾玉不知道他的淺色眼眸可以讓人看清天空最深處的藍,以及他自己的心中的天空。
松玙沒有說話,隻是靜靜望着他,撫摸他微勾起笑的弧度的唇。祁擾玉的唇随着他的手指動作變得平直,哀傷更加的明顯,像是與天空藕斷絲連的雨線。
祁擾玉在他靜靜的凝望中,心底深處的雨水漲了上來,透過眼睛形成一片連接天空的雨霧、湖泊。
“我還沒和你說過……”雨霧、湖泊随着他的聲音漫了出來,模糊一片。
“嗯,我知道。”松玙靜靜道。
時間似乎在雨霧中鏽蝕,由此世界靜止。祁擾玉開口:“那也是一個雨天。”
*
那也是一個秋末,下着大雨。
18歲的祁擾玉打開了心房,因為養父母的溫柔和善良,他逐漸相信自己得到了家人,還有愛。
在他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時,養父養母很高興,特意帶着他去新樓盤看房。
“爸,媽,為什麼帶我來這裡?”祁擾玉的微笑透着手足無措。
“除了給你以後結婚用還能幹嘛?”養父理直氣壯。
祁擾玉汗顔:“但這些對我來說有些為時尚早……”
“不早不早,你這麼大連初戀都沒有,都讓我忍不住操心。”養母歎息。
“兒子诶,”養父攬過他的肩膀,好兄弟般的姿态,“我也見過有人追你,而且我們家也沒說過不能早戀的話,你為什麼不談一個呢?”
祁擾玉說:“她們值得更好的人。”
“你這孩子就是太讓人省心。”養母用力的拍打他的背,“而且你哪裡差了!大學你必須給我談個對象回家,不然我和你爸就離家出走。”
“媽,心動這種事情也不是我能決定的。”祁擾玉無奈。
“我不管!”養母趴在他的肩頭假泣。
養父哄着養母,并向她保證他們兒子在大學一定會談戀愛的。當事人無奈又無措地站立一旁聽着養父替他誇下海口。
那時候陽光熱烈,每一片樹葉上都泛着光,連他們逝去的平淡日子也都泛着光亮,頃刻像是天長地久。
直到那個雨天,在家裡久久等不到父母的祁擾玉接到了警方的電話。
他從停屍房裡認領自己的家人;他從殡儀館的員工手中接過骨灰盒;他從墓園離開,沒有哭。
警方說之前他的父母舉報有人吸毒販毒,警方抓捕時跑了一個。開車撞向他父母的就是這個跑掉的毒販。但20歲的祁擾玉什麼都聽不到,他呆愣的盯着自己的雙手:瘦削、單薄。這雙手曾被三對夫妻溫暖過手心,但此後不會再有了。
雨一直在下,漫起霧,浸濕他的雙眸,下進他的心裡,淅淅瀝瀝。他行步其中,像一隻溺亡的慘白幽靈。
沒有征兆的告别,唯一留給他的話語遺言是希望他能長命百歲。現在看來,這句充滿美好祝願的四字竟成了最難料的詛咒。
無聲無息的苦澀遺棄,把他獨自遺棄在這邊的人間。
這是第三次。
“然後我又回到了福利院,懇求院長媽媽讓我永遠留在那,但是院長媽媽把我趕了出來……”
20歲的祁擾玉去福利院找到院長媽媽,懇求她讓他一輩子留在這裡工作。
院長媽媽拒絕了他。她認為他前途無量,認為他不應該選擇逃避。她忍住心疼,強行讓自己狠下心地把他趕出福利院。
院長媽媽說:“等你不再害怕失去愛的時候你才能再次踏進這裡,如果那時你還依舊選擇永遠留在這裡,我不會再阻攔你。”
之後的八年,祁擾玉一直遵守着這個約定。每次他心裡難受或是哀傷時,他就會假裝路過這個承載着他過往的地方,但是很多次他都做不到完全的路過。他會不由的停下腳步,凝望着福利院的大門,伫立良久。
有一次他像往常一樣假裝路過福利院,有個孩子站在門口看見了他。孩子開口道:“哥哥,我經常見到你站在這裡,為什麼不進來呢?”
祁擾玉輕笑,說:“我現在還不能進去。”
他還沒有完成承諾,還不能踏進福利院——他始終沒有勇氣踏出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