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莫名的底氣,就像是握有對方的什麼把柄在手上,從而有恃無恐。
如出一轍的是他的聲音,從兩片飽滿紅潤的唇間吐出,如冰刃消融在初春乍暖還寒的空氣裡,化為同樣冷徹的溫度。
“你什麼意思啊?”
好巧,這也是葉流冰想問的話。
因此他沒有浪費唇舌,隻用眼神示意的方式,将這六個字複述了一遍。
白珍珠從小最讨厭的一類吵架對象,就是動不動用“反彈”的人。
他把臉色一沉,“你再裝一下試試看呢?”
葉流冰順應他的威脅平靜反問:“試試看,你就怎麼樣。”
“……”
本來就隻是順口而出的慣用句式,壓根沒想過後續,白珍珠一時間啞口無言。
于是葉流冰好心為他提供思路:“或許你可以故技重施再跳一次樓。”
這是那件意外事發以來,他第一次提起相關話題,用的卻是一種近乎嘲諷的口吻。不過連那絲嘲諷都淡得幾乎難以察覺,仿佛因為對此人諸般無端的愚蠢言行已經司空見慣。
白珍珠上身隐隐打了個哆嗦,下嘴唇被牙齒咬出幾個白印,看起來被氣得不輕,實則不然。
手上的卷子遲遲沒有被接過,葉流冰沒有多一秒的猶豫或提醒,直接松了手。
那張薄薄的紙頁就在白珍珠的眼前,從半空悠悠地飄落下去,像一片枝幹抛棄的葉子。
砰砰加速的心跳咚的漏拍,白珍珠如夢初醒,閃電般伸手去捉捕那落葉,同時腳下迅速側過一步,阻攔住對方拎起行李箱繞過自己身邊的意圖。
紙頁被捏皺在細白漂亮的指間,發出輕微的響聲。
被那輕響提醒,發現round.1居然就這樣虛無地結束了,白珍珠才突地意識到,自己又犯了過多鋪墊的舊習。
他預想中要達成的開場畫面,絕對不是長現在這個樣子的。
說出來可能沒人會相信,他本來計劃是一波流來着,隻用天外飛仙般的一招就把對手秒殺K.O掉。
不過臨到頭沒能夠及時做出最合理的戰略行動安排,這其實也不能怪他。本質還是因為,五分鐘前無意間破解出的一則情報,對他原本就不是很通暢的腦回路,造成了難以形容的毀滅性梗塞效果。
風風火火沖上樓的過程中,白珍珠大腦空白什麼都沒想,整個人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騰騰騰一口氣沖到了葉流冰的房門前……
五分鐘過去,葉流冰打開門,才把他從放空出神的罰站中喚醒。
——就是這樣,沒能把握住最好的對戰前部署時機,這才是白珍珠開場發揮不如人意的根本原因。
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但是,今天的白珍珠将憑實力證明,隻要己方優勢足夠大,就算錯過了絕佳機會,也是不會受到懲罰的!
一鼓作氣沒起效果也無所謂,問題不大,他二鼓作氣。
白珍珠啪一下将那張捏皺的試卷再拍回去,因為對方沒伸手,他是一掌拍在了對方胸前,形成一個卷咚的姿勢。
然後他翹起食指,隔着卷面,指尖在葉流冰胸口外套上笃笃輕扣了兩下。
“不、說、清、楚、不、許、走。”白珍珠一字一頓下達通知,下巴微擡,朝掌下的試卷點了點,命令道,“解釋一下!”
“哪題。”
“……”
白珍珠微微一哽,帶着最後的警告啧聲瞪他,“每、一、題!少廢話了,你自己出的題目自己沒數嗎?敢做不敢當是吧?”他手指在試卷上戳戳戳,“什麼意思?什麼意思?這幾個題目到底什麼意思,嗯?不要告訴我是巧合,你敢說這是巧合?你敢嗎?”
在他的嚴刑逼問之下,犯人終于招認了:“不是巧合。”
讓白珍珠如此嚣張、而葉流冰如此理屈的呈堂證供,就是那六道計算大題的答案,被白珍珠用大寫加粗的字體寫得多彩絢麗斑斓奪目——幸虧他平時做題就喜歡在邊上擺一盒意義不明的三十六色記号筆,不然一下子還真找不到這麼多種顔色的水筆。
就在今天,那盒意義不明的記号筆,終于明确實現了它的意義。六個答案裡,每一個數字各占一種顔色,足足用到了十一支筆。而這十一個數字組合在一起,赫然分明就是白珍珠的十一位手機号!
要形容原本依然打定主意略過答案不寫的白珍珠,在做完第三道題目時,突然覺得這幾個數字組合在一起似曾相識的那種靈光一現,大概隻有牛頓坐在樹下被蘋果砸到頭的偉大震撼才可以比拟一二了。
用後面三道題目的答案驗證得某個猜想毋庸置疑的正确性後,白珍珠第一時間打開手邊那盒全新未拆封的記号筆,挑選出自己最喜歡的十一種顔色。
精心描畫完六個答案,他就一陣風似的沖上了樓。
到此為止,一切順利,葉流冰果然被他逼到了死路,插翅難飛!
“啊哦,原來不是巧合呀,那就是故意的啰?”
勝敗已定的當口,白珍珠血液裡的惡劣因子又開始作祟,前三周目裡高高在上的玩弄心理也跟着死灰複燃了。
他倒要看看,對方還能怎麼狡辯?!
“……哎呀!可是怎麼辦呢,人家覺得這一招好眼熟哦,好像自己在什麼時候用過了捏~”白珍珠的嘴角飛快翹起一點,又竭力憋住,“某人當時沒看出來,現在卻可以複刻出來,這究竟是出于什麼原理呢?原理A他難道一直在裝嗎?原理B他恐怕一直在裝喲~”
沒有理會他夾嗲嗲快要唱起來的語調跟翹得高高晃來晃去的尾巴,葉流冰像平時上課講解知識點一樣給出回答:“原理C,他具有正常的記憶力。”
“……哦莫!”白珍珠一臉無辜地朝他眨巴眼睛,“你是說,此番靈光一現,就隻是為了炫耀你的記憶力麼,我的大天才?”
葉流冰靜靜與那雙藏着惡劣笑意的雙眼對視,沒有立時回應。
見他試圖模糊重點被戳穿後果然無言以對了,白珍珠毫不心軟,繼續追擊:“不然還能是什麼意思呢我請問小葉老師~”
“意思是,老師不想到最後還要再改一張一塌糊塗的練習卷。”
白珍珠卷咚的強硬力道很快僵了住。試卷從他指間滑落下去,被葉流冰沒拉行李箱空着的另一隻手接住,他順便又翻看了兩眼。
與剛才的粗略印象相符,這張卷子的外觀,好歹沒有再像之前幾張那麼不堪入目了。
盡管前三題的解題過程依然寫意抽象,眼淚暈染出的馬賽克東糊一塊西糊一坨,但至少,後面三題的畫質清晰度肉眼可見明顯得到了提升。
在過去這段時間裡,弱智甲方棄卷面分于不顧,平白大幅增添了他每日人工改卷的工作量。
俗話說得好,下班不積極,思想有問題,在最後的掃尾工作上,每個打工人對加班的抗拒都是無需多言的,葉流冰也不例外。
他将那張卷子啪嗒蓋到面前攔着不讓自己下班的人形路障頭頂,跟個帽子一樣,遮住了那副轉眼間已經準備好擺出來的熟練哭相。
“讓一下,小狗同學,别擋路。”